第九章 第1節

丁乙和丈夫把造人的計畫又實施了一個月,這次按照韓國人說的,從排卵前期就開始做功課,兩天一次,一直做到排卵後期,前前後後做了差不多半個月,把丈夫做得精疲力盡,把她自己也做成了「高潮缺失症」,但她的例假仍然準時到來。

這讓她想起某個外國說法,形容人或事準時的時候就說「像死神一樣準時」,她估計那是因為人家不知道她的例假是個什麼狀況,否則可以改成「像丁乙的例假一樣準時」。

萬般無奈之中,她給韓國人打了個電話,想看看這位年薪將要達到幾十萬的專科醫生有什麼高見。

韓國人說:「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我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檢查些什麼呀?」

「你最近做過常規檢查嗎?」

「沒有。」

她還是在中國時進行過體檢,學校搞的,好像也沒查什麼東西,驗個血,量個身高、體重什麼的,忘了到底查過些什麼了,反正她一切正常,啥事沒有。到美國來之後,她就沒體檢過了。總聽說美國看病很貴,還要預約,而且一約就約到幾個月後,所以她從來沒起過上醫院的心。剛來時為了給女兒報名,曾經帶女兒去醫院開過打預防針的證明,後來就再也沒去過醫院了。

萬素妍聽她這樣一說,馬上批評起她來:「你對自己的身體怎麼可以這樣馬虎啊?每年都應該檢查的。」

「貴不貴呀?」

「貴什麼?你丈夫沒給你買醫療保險嗎?」

「應該買了。」

「那就一分錢都不用花,不管買的哪種,體檢都是全包的。」

「聽說還得找個家庭醫生?」

「我認識一個家庭醫生,挺好的,我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你,你打電話去預約個時間吧,先做個常規檢查,然後再看專科,因為很多醫療保險計畫都不包括不孕專科的。」

她按照韓國人給的號碼打過去,預約體檢時間。大概是韓國人關照過,她等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做了體檢,填了一個巨啰嗦的表格,祖宗三代都問到了,既往病史也問到了,全都是她不認識的病名,她知道自己沒病,所以一律回答無,只在她父親病史那一欄里,填了個「糖尿病」。

然後護士給她量身高體重血壓心跳,醫生給她做了個宮頸抹片檢查,並給她開了單子,讓她到另一個地方做了乳房X光檢查,連驗血都是在另一個地方做的,給她的感覺醫院就是醫生見病人的地方,其他什麼東西都得到別處去做。

她發現美國人抽起血來好凶啊,一個針頭扎進去,後面連著個可以卸下來的針筒,一筒接一筒地抽,她都不記得在中國體檢抽過這麼多血了。

後來她跟韓國人說起抽血的事,韓國人笑起來:「美國人傻唄,他們抽一管血,只能用作一個目的,你沒注意他們抽血的針筒?都是不同顏色的,裡面裝著不同的化學添加劑,用於這個目的的血,就不能用於那個目的,所以有多少個化驗目的,就抽多少管血。」

體檢結果還沒出來,她開會的時間已經到了,她找了個機會,向丈夫通告開會的事:「我過兩天要到G州去開會。」

他一愣:「開會?在那兒開什麼會?」

她把會議的名字說了,他居然知道:「這不是我們這個行業的會議嗎?」

這回輪到她一愣了:「你也要去嗎?」

「我不去,最近很忙,也沒什麼東西可以提交。」

她鬆了口氣:「你不去就好,我生怕我們兩個都要去開會,那就沒人照顧丁丁了。」

「我?我怎麼照顧她?我從來沒照顧過!」

她嘲諷地一笑:「呵呵,難得你還承認你從來沒照顧過她,這次就算你將功補過吧。」

他生氣地說:「你開什麼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我是真的要去參加這個會議,會議費都交了。」

「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

「難道你哪次開會跟我商量過嗎?你不都是要走的前一天才露個口風嗎?」

他啞巴了,好半天才說:「你去宣讀論文啊?」

「不是,我去找工作。」

於是兩個人又圍繞她究竟是該找工作還是該留在家裡糾纏了一番,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沒糾纏出個結果來。

最後他沮喪地問:「要去多久啊?」

「連來回的時間在內要四天。」

他叫起來:「四天啊?那不就是一個星期了嗎?」

「自己開車過去,單程六七個小時,一起才四天,你還嫌多?」

他茫然地問:「那丁丁怎麼去上學?」

「你開車送去啰。」

「我?我都沒開車送她去過學校。」

「你也不怕別人笑話,就在家邊上,開過沒開過有什麼區別?我剛開始不也沒開過嗎?」

他沉默了一會,又問:「下午幾點接她回來?」

「兩點半。」

他差點跳起來:「兩點半就要接啊?那我還上不上班?」

「那你說怎麼辦?」

他想不出個辦法來。

她幫他分析說:「上課後班不行,人家那都是開學就填了表定下來了的,你中途突然插進去,又待不了幾天,人家不樂意,再說課後班也只能待到六點鐘。你把她一個人放家裡也不行,因為她沒到十二歲,不能一個人待在家裡。」

「那怎麼辦?」

「要麼你在家裡陪她,要麼就把她帶到你實驗室去玩。」

他沮喪地說:「那好吧,我把她帶我實驗室去。」

「但你不能讓她在實驗室待太晚,因為她第二天還要早起上學。」

他臉上的表情苦不堪言:「好吧,我十點以前帶她回家睡覺。」

「最好是九點就回家,因為她洗洗漱漱還要一點時間。你要保證她十點以前睡覺才行。」

「但是誰做飯給她吃啊?」

「當然是你做啰。」

「我哪裡會做她吃的飯?我自己隨便怎麼對付一下都行,但孩子不能瞎湊合。」

她見他對孩子這麼重視,心裡還是有點感動的,許諾說:「我走之前多做些菜,放冰箱里,你們到時候在微波爐里熱一下就行了。」

「那你記得做夠四天的菜啊。」

她開玩笑說:「要是我死了怎麼辦?難道我臨死之前把你們一輩子的菜都做出來?」

他咕嚕說:「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幹什麼?」

「這不是什麼不吉利的話,人生在世,什麼可能都是存在的,比如說我這次出去開會,出了車禍呢?還不一下就去了?那你怎麼辦,從此不吃飯了?」

她以為他會懇求她別出車禍,哪怕是為了給他做飯而懇求也行,但他老人家什麼話也沒說。

臨走前一天,她在家收拾行李,女兒從來沒離開過媽媽,很捨不得,一直粘著她不肯去睡覺。她也從來沒離開過女兒,更是放不下心,不停地囑咐女兒:「丁丁,我給你把鬧鐘上好了,早上別指望爸爸叫你,他從來沒那麼早醒過,你自己聽著點,免得遲到了。你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爸爸叫醒,然後再去洗臉漱口。」

女兒記下了。

她又說:「我把爸爸的電話號碼抄在你的學生證上,你下午一放學就打電話給爸爸,提醒他去接你。他沒來之前,你不要走到學校外面去,就在學校裡面等他。」

女兒也記下了。

她又雜七雜八囑咐了一些,都是平時想都不用想就能自動處理好的事,但換成丁丁爸來辦這些事,她一樣都不放心。

那天晚上,他仍然是很晚才回來,一點沒有夫妻即將小別的依依不捨。她起先還以為那晚會有點特別節目,興奮得很晚都沒睡著,最後她聽見他開車回來,開車庫門,關車庫門,但接著就聽見他走進自己卧室里去,過了一會就沒聲音了。

她趁上洗手間的機會看了一眼他的卧室,燈都關了,把她氣了個半死。

第二天,她比女兒還起得早,因為會議是那天中午開始,她和魯平商量好了,早點出發,當天趕到,可以節約一晚的旅館住宿費。她不忍心叫醒女兒告別,也不想叫醒丈夫告別,就悄悄提上小旅行箱下了樓,開車去接魯平。

魯平家倒是燈火輝煌,全家人都起來了,兩個孩子纏纏綿綿不捨得媽媽走,吻了又吻,魯平的丈夫雖然沒搞美式告別禮,但也幫忙妻子提行李下來,等她們坐進車裡了,還交代了一番「開車小心,到了就打電話回來」,把她羨慕得!

車開動後,她忍不住說:「其實你老公蠻不錯的,又帶兩個孩子,又那麼關照你。」

魯平說:「這就算不錯?他是孩子的爸爸,我去開會,他不帶孩子還有誰帶?」

「至少他還知道囑咐一下開車小心什麼的。」

「那當然啰,如果我開車出了事,不是該他倒霉嗎?又要照顧兩個孩子,又要照顧癱瘓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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