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5節

參加完韓國人搞的燒烤聚會,丁乙就開車回家。她家有兩輛車,一輛是二手車,丈夫在開;另一輛是新車,她在開。今天出來做客,開的是新車。

在她來美國之前,丈夫就買了輛二手車。但丈夫捨不得花太多時間學車,只學到能開去上班就算了,從來沒上過高速公路,沒去過中國城,可以說除了工作單位,哪兒都沒去過。

她帶著女兒來美國的時候,丈夫還是請朋友開車去接的機,後來丈夫帶她們母女倆去購物,去看女兒的學校,都是開得戰戰兢兢的,動輒走錯了路,有次還差點跟人撞了。

她看著覺得他窩囊極了,這哪像男人?連個車都開不好,看來還得自己親自出馬。

她提出想學開車,他連教都不敢教,也沒時間教,找了個朋友來教她開車。但朋友也只能出時間出人,不能把自己的車拿來她學開,所以那時都是朋友先開車來他們住的地方,然後開他們的車送丈夫去上班,再返回來用他們的車教她開車。

家裡有個窩囊丈夫的好處,就是妻子有大把開車的機會。如果丈夫不窩囊,那就會把開車的事全包了,妻子永遠也別想開高速,頂多拿個駕照,然後就只在城鎮里開開,凡是出遠門上高速的事,都被丈夫壟斷了。

她學開車學得很快,一個星期就拿到了駕照,後來家裡就多半是她開車,先送女兒去學校,再送丈夫去上班,晚上還得接丈夫回家。她還自己摸索著,開到中國城去買菜,一來二去的,就成了當地華人中數一數二的女車手。

後來她向丈夫提出再買一輛車,免得每天都要等到很晚了去接他。

他同意了。

她又提出要買新車,分期付款,但他不同意:「買新車幹嗎?舊車不是一樣開嗎?」

她要買新車的主要原因,是她覺得開一輛十年車齡的舊車送女兒上學很丟人。那些不坐校車的孩子,家裡都是有點錢也有點閑的,家長開的車都比較好,還有能力讓家裡空閑一個人不上班。

她因為在讀書,不用朝九晚五趕去上班,所以還比較有閑。但她家那輛舊車就顯得太寒酸了,她一直很想買輛新車,但怕他不同意,所以一直沒敢提。

結果有一天,她送孩子上學,正在路中央開著呢,車就熄了火,怎麼打也打不起來,她只好給911打電話。那天是警車把孩子送到學校去上課的,警車又把她送回家,還把丈夫送去上班,並且把他們的車拖去修理。

這事強有力地證明買新車的必要性,於是丈夫同意買輛新車。

新車買了之後,就一直是她在開,丈夫還是開他那輛舊車去上班。如果出門做客,或者外出旅行,就開新車,自然是她開,因為他沒開過新車,不會開,他學的時候就是用那輛舊車學的,而他這個教條主義者也就只會開那輛舊車。

從韓國人家裡出來,已經晚上八九點了,他還想去實驗室:「你路上拐一下,把我送到實驗室去吧。」

她不同意:「現在還去實驗室?」

「好多事要做。」

「要去你自己開車去吧,如果我現在把你送去,待會還得去接你。」

「待會不用接,我可以叫小溫送我回家。」

丁乙一聽「小溫」兩個字就煩了:「小溫今晚也會去實驗室?」

「應該會去。」

「難怪你這麼急急忙忙往實驗室跑呢,趕著去和小溫約會吧?」

「我跟她約什麼會?」

「你們今天一天都沒機會在一起,熬壞了吧?」

「當著孩子你瞎說些什麼呀。」

「我這是瞎說嗎?你當我是瞎子,什麼都看不見?連你們實驗室的韓國人都看出來了。」

「她看出什麼了?」

「看出你跟小溫兩個人有一手。」

「她瞎說。」

「一個人說,你可以說是瞎說,如果大家都這麼說,還能是瞎說?」

「誰都這麼說?」

她噎住了,感覺上是大家都在這麼說,但真要舉例了,又似乎只韓國人一個人在這麼說。她強詞奪理地說:「連小溫自己都這麼說。」

「她說什麼?」

「她說韓國人想利用她來整你。」

他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你們女的就愛瞎說。」

「那你怎麼不把她們開了?留著幹什麼?留著好瞎說你?」

「你以為開人這麼簡單?說開誰就開誰?」

「你是老闆,你想開誰還不簡單?」

「總要有個理由吧?無緣無故開人,不怕人家告你?人事部門那裡也通不過吧?」

「你沒理由開她們?難道她們兩個都幹得很好嗎?」

「我這個科研基金能拿到第二期的錢,就是因為小溫把我們想要的結果做出來了,不然的話,我這個停掉了,其他科研項目的錢又還沒批下來,那才麻煩呢。」

她吃了一驚,想不到小溫這麼厲害,起的作用這麼關鍵。

照這麼說,小溫還是她的恩人呢,如果小溫沒把丈夫需要的結果做出來,丈夫就拿不到第二期的基金,那不就失業了嗎?她相信丈夫要找個博士後的工作還是找得到的,但那多窩囊啊,人又累,錢又少,她家的房子馬上就供不起了,她家的新車也供不起了,她的學費也交不上了,那不是徹底完蛋了嗎?

她咕嚕說:「看不出來,小溫還這麼能幹。」

丈夫吹噓說:「我錄用她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她聽得酸水直冒:「她做出來的這個挺了不起嗎?」

「當然啦,這是個重大突破,在我們這個領域是首次。」

她不懂他們實驗室在做什麼,但「首次」她還是聽得懂的,頓時覺得小溫成了丈夫的寶貝,而自己已經敗下陣去,如果她現在讓丈夫在她和小溫之間選一個,丈夫肯定會選小溫。她有什麼用?只會做飯洗衣帶孩子,但小溫可以幫丈夫攻克技術難關,丈夫就能繼續做科研項目負責人,工資就比博士後多幾倍,那些錢拿來雇個人做飯洗衣帶孩子綽綽有餘,要她幹嗎?

她一向都覺得小溫對她是個威脅,因為小溫比她年輕,雖然說不上比她漂亮,但至少是比她瘦,瘦的人就很佔便宜啊,顯年輕,好打扮。現在她更覺得小溫是個威脅了,因為小溫還這麼會做實驗,這不是德智體全面發展了嗎?那她還有什麼地方勝過小溫?

總聽說靈魂伴侶這一詞,據說那是情侶的最高境界,但現在看來還抵不過實驗室伴侶,光是靈魂相伴有什麼用?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你怎麼知道他靈魂在哪,是什麼樣的?搞不好你連自己的靈魂在哪都不知道,還談什麼靈魂伴侶?

實驗室伴侶!一個能想出高明的點子,能申請到科研基金,另一個能把對方的點子變成實驗結果,那才是王道!

早知道是這樣,自己就該去學丈夫那一行,也在實驗上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那他們的婚姻就穩當了。

她的「大奶」氣焰頓時下去了很多,強打起精神問:「那韓國人呢?也做出了你們這個領域的重大突破?」

「她沒有,但她是醫生,今後主要是搞臨床,搞科研根本就不是她的終極目的。」

「那你要她幹什麼?」

「哪裡是我把她要來的呢?是一個研究協會介紹來的。」

「我沒說是你把她要來的,我的意思是你怎麼不把韓國人開掉呢?」

「這麼好一個勞動力,開掉幹嗎?」

「勞動力?你們那裡還要干體力活?」

「不幹體力活,但她可以做很多基礎性的工作,那些技術含量不高,但需要時間、精力的實驗,我都是交給她做,她做事吃得苦,又認真,別人要拖一個禮拜才能做完的實驗,她起早摸黑兩天就做出來了。你說,這麼一個不花錢的苦力,我怎麼不要呢?」

她不再堅持了,既然小溫是丈夫實驗室里必不可少的人才,丈夫的飯碗都是小溫給保住的,她也沒道理叫丈夫把小溫趕走了。而既然小溫不能走,那也沒必要把韓國人弄走,就讓她們兩人互相牽扯,互相監督,也強過小溫一個人在那裡成天陪著丈夫。

她問:「那今天韓國人會不會去實驗室?」

「不知道。」

「她應該會去吧?」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說她替我監督小溫嘛,只要小溫在實驗室待著,她就跑實驗室待著,免得小溫把你拉下水了。」

他呵呵笑起來:「你又在瞎說。」

她生氣了:「你怎麼老說我瞎說呢?孩子在這裡,你這樣說給她留下什麼樣的印象?」

他又把難題給女兒做:「丁丁,你說媽媽是不是在瞎說?」

也不知丁丁聽懂了他們的對話沒有,但丁丁很乾脆地回答說:「不是!」

她得意了:「聽見沒有,女兒都知道我沒瞎說。真的,韓國人真是這麼說的。她丈夫背叛她,背著她跟一個護士好上了,跟她離了婚,所以她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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