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完澡,沒穿衣服,腰裡圍著個浴巾走進卧室來。
她躺在床頭看他。四十歲的人了,沒長胖,還是那麼精幹。雖然她現在看多了美國帥哥發達的肌肉,覺得他有點太瘦了,但仍然覺得他很耐看,比那些中年發胖的男人強多了。
他的臉也沒老,還是那樣子,沒發泡,眼皮不腫,眼圈不黑,頭髮也沒見稀少。剛洗過澡,頭髮用浴巾擦過,半干半濕的,還是那麼烏黑髮亮。而這個書獃子,居然一點都不近視,如果不是有點老花,看書上的小字需要戴老花鏡,他簡直一點都沒老。
丈夫比自己長得好,這個丁乙老早就知道,而且是她的一塊心病。
按說男女性別不同,對「長得好」的要求是不同的,應該沒辦法比較兩夫妻誰長得更好,但我們還是經常聽人說某男比他妻子長得好,或者某女比她丈夫長得好,意思是某男的長相在男性當中的排名比其妻在女性當中的排名靠前,或者某女的長相在女性當中的排名比其夫在男性當中的排名要靠前。
剛談戀愛那會,她採取的策略是不帶他去參加她同學朋友的聚會,免得別人議論他比她長得好,也免得她的同學朋友起了搶奪之心。
相比之下,她那時寧願去他那邊玩,因為他那邊的女性就是那些小護士,而她們因為從早到晚跟他在一起,對他知根知底的,知道他家是農村的,還知道他這人死板沒情趣,打眼一看覺得很不錯,處長了就覺得沒什麼意思,所以一般不會來搶奪他。
一直到結婚之後,她才慢慢放鬆了這個政策,一是因為他已經成了她的丈夫,丈夫被搶比男朋友被搶的機會還是少多了;二是因為她很快就有了一個漂亮女兒,不帶出去炫耀一下,於心不甘哪。
於是她又開始參加同學朋友的聚會,那時人們的讚揚已經從她丈夫身上轉到了她女兒身上,當然免不了一箭雙鵰,說說「女兒漂亮像爸爸」之類。
好在她那時的心胸寬多了,可能是因為女兒在她心中的位置超過了丈夫,聽見人家說她女兒漂亮可愛,她就很滿足,哪怕別人點明女兒像爸爸,她也無所謂,像爸爸又怎麼樣呢?反正女兒是我的女兒,女兒的爸爸就是我的丈夫,他們再漂亮也是我的,不是你的。
生孩子留給她的唯一遺憾就是人長胖了,比以前重了十多斤。而這十多斤,好像都堆在最不容易減肥也最影響穿衣的地方。
比如上臂,怎麼減?做俯卧撐?頂多把肥肉減掉,但跟著就長出肌肉來了,上臂還是那麼粗,對於女性來說,上臂的肌肉也未必比肥肉好看。就因為這該死的上臂,她就與無袖的衣服徹底絕緣了。
還有腰圍,硬是多出那麼一層來,雖然還不像戴了一個游泳圈在腰間,但也比生孩子前多了不少,以前是一尺七的小蠻腰,現在都二尺一了,整整多了四寸!怎麼減都減不掉,仰卧起坐也練了,按摩減肥也試了,就是減不下去。
還有屁股兩邊靠近腰側的部位,無緣無故地一邊長那麼一塊出來,那可是各種鍛煉的死角,跑步跑不到它頭上,仰卧起坐坐不到它頭上,俯卧撐撐不到它頭上,什麼都奈何不了它。最糟糕的是,兩邊的形狀還不一樣,一邊高,一邊低,搞得她再也不敢把裙子放在上衣外面穿,也不大敢穿貼身的連衣裙。
到美國來了之後,她對自己身材的感覺好了不少,因為美國的胖女人多,像她這個重量級的,都得劃在瘦子行列,大多數美國女人到了她這個年紀都發胖了,她們那個胖可不是一般的胖,整個就是像吹起來的氣球,胖得邪乎。
但當她開始修課的時候,她對自己身材的鬱悶又上來了,因為她要轉專業,得補修很多本科生的課,生物方面的,統計方面的,電腦方面的,等等,都得補。
本科階段的美國女孩,可能是美國女性中最漂亮的一群,中學的女孩子有的還沒褪掉嬰兒肥,研究生以上的,又已經開始發胖,只有本科女孩子,褪掉了嬰兒肥,又沒發胖,非常漂亮。高胸細腰長腿,金髮碧眼,粉腮長睫毛,上面穿個小背心,下面穿條牛仔短褲,腳下是白線襪白球鞋,朝氣蓬勃,青春無敵,連她一個女的都愛看,更不用說男人了。
有次她把幾個同學帶到家裡來做項目,男的女的都有。大白天的,丈夫上班去了,女兒上學去了,家裡沒別人,很適合做項目。
討論好了,留一個人在電腦上做幻燈片,其他人就在她的帶領下包餃子。
餃子煮好之後,每人盛上一盤,正吃得帶勁,丈夫回來了,是回來拿東西的。
一群人都有點心虛,像那些父母出去旅遊便在家裡開聚會的小毛孩一樣,對父母的突然返家,都嚇了一跳。
但丈夫做得很得體,不僅對一群人表示歡迎,還留下來跟他們一起吃餃子。
那天晚上,她也是很晚沒睡,一直等到他從實驗室回來,才逮住機會問他:「今天來的幾個美國女孩漂亮吧?」
這幾乎是每次家裡來過女客人後她都會提的問題,而他每次的答案差不多都是「鴿子大衣」之類的答非所問,但這次不同,他很認真地說:「嗯,很漂亮。」
她吃醋了,誘供說:「哪一個最漂亮?」
他居然能答出個一二來:「那個很會喝酒的最漂亮。」
她知道他說的是妮娜,個子高高的,乳溝深深的,腰肢細細的,屁股翹翹的,四肢修長,金色的頭髮,經常在腦後隨便挽成一個疙瘩,用支鉛筆對穿過,就成了一個好看的髮髻。
她見他的觀點跟自己一樣,知道他這次是真看明白了,不由得酸水直冒:「你看得還挺清楚的呢。」
「坐一張桌子邊吃飯還看不清楚?」
「那以前我們家請客的時候,你怎麼沒看這麼清楚?問你誰漂亮你都答不出來。」
他想了一陣:「我不記得了。」
「你喜歡美國女孩?」
「你不喜歡?」
「我一個女的,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那你請她們來家裡做什麼?」
「做項目啊。」
「哦。」
「你以為我請她們來幹什麼的?介紹給你的?」
他一轉念:「她們可以到我實驗室來做義工。」
她氣昏了:「她們是學生物統計的,到你實驗室做什麼義工?」
「怎麼不可以做?我的實驗室不就是做生物方面研究的嗎?我們做出來的數據都需要人處理,她們在我那裡做義工,我可以給她們出證明,寫推薦信,對她們今後畢業找工作有好處。」
她更生氣了:「既然在你的實驗室做了義工對今後畢業找工作有好處,你怎麼沒叫我去你的實驗室做義工呢?」
他愣了一下,說:「你還有什麼必要去我那裡做義工呢?」
「為什麼我就沒必要?」
「你是我媳婦嘛。」
「是你媳婦怎麼啦?老了?長得不漂亮?」
「根本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麼原因?」
「我這不是在幫你跟同學搞好關係嗎?」
「那你怎麼沒想著讓那幾個男生去你那裡做義工?」
「你想跟男生搞好關係?」
她沒想到被他鑽了個空子,又好氣又好笑,遂放過男生:「為什麼你不叫我去你那裡做義工?是不是看我看厭了,想換個新面孔看看?」
「又在瞎說。」
「那你說是為什麼?」
「我看你忙嘛。」
這可太讓她心酸了:「我為什麼忙?不都是因為你成天泡在實驗室里不回家嗎?」
「我……」
「現在倒好,我把你不做的家務做了,反而成了你不要我去你實驗室做義工的借口!」
他無奈地說:「你要做就去做啰。」
她犟上了:「既然你不歡迎我去做,我去幹什麼?」
「那就不去啰。」
「這說明你根本就不希望我去你那裡做義工。」
「我是不希望你去做,如果你又上課又做義工,誰照顧丁丁?」
「那倒也是,你把我困在家照顧丁丁,你找幾個漂亮的美國女孩去你實驗室做義工,你里里外外都照顧到了。」
「我哪裡找了漂亮的美國女孩去我實驗室了?」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
「那不是在跟你商量嗎?你同意就問她們一下,不同意就算了。」
「啊?你讓我來做惡人?」
他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