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4節

「寶伢子」為「世界一流刊物」興奮了一陣,又轉回生男生女的問題上去了:「但是如果我們生兒子的話,是不是比女兒還聰明一些呢?」

丁乙一聽,頭都大了,這人怎麼回事?明明已經沉醉在「世界一流刊物」里了,怎麼可以一眨眼又倒退回滿家嶺去呢?這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她耐住性子說:「誰說的?你不是研究DNA的嗎?難道你不知道遺傳的重要?只要是你的孩子,男的女的都聰明。」

這話他聽著很受用,謙虛說:「其實你也很聰明。」

「我當然聰明啦,如果我不聰明,我們的孩子能聰明得了?聽說孩子聰明不聰明,主要是媽媽決定的。」

他咕嚕說:「我沒聽說過。」

她開玩笑說:「所以你得慶幸娶的是我。如果你娶的是梅伢子,那你的孩子就沒這麼聰明了。」

他沉默了一陣,大概是在思考自己有可能娶的女人中誰最聰明的事。

她以為他會列舉一個比她聰明的候選人出來,比如他的大學同學之類,但他沒有,思緒又飄進滿家嶺去了:「要是能生兩個就好了,一兒一女。」

她生怕他又回到「如果只能生一個,那就要生兒子」的老套上去,趕緊說:「想生兩個也有辦法,我們到美國去生。」

「美國能生兩個?」

「別說生兩個,生兩打都沒問題。」

「我們能到美國去?」

「你可以辦出國啊。」

「我?醫生能出國?」

「怎麼不能?」她馬上給他講了幾個醫生出國的故事,有的是真的,有的是編的,盡量往他的情況上編。

他似乎很受鼓舞,但又擔心地說:「但是我英語不好。」

「你英語怎麼不好?那麼難的專業資料你都看得懂,還給英語刊物寫過信,比我這個學英語的都強。」

「但是我口語不好。」

「口語不好怕什麼?你是去搞科研,又不是去演電影,出國根本不要口語的。」

「真的?那太好了。但是——如果我們在美國超生了,回來會不會受罰呢?」

這個她有點拿不準,信口說:「我們還回來幹什麼?就待在美國得了。」

這下他又動搖了:「就待美國?待一輩子?那我爹媽怎麼辦?」

「把你爹媽接到美國去。」

「但你不是說只有直系親屬才能去美國嗎?」

「我沒說只有直系親屬才能去美國,我說的是如果不是直系親屬的話,辦探親太慢了,但不是不能辦。」

「我爹媽連到A市來都水土不服,他們怎麼能去美國?」

「也許他們只是不服A市的水土,剛好就服美國的水土呢?」她講了一些不服中國水土但服美國水土的例子,都是編的,純屬偽造數據,但她偽造得臉不變色心不跳,因為她還沒聽說過有誰到了美國不服那裡水土的。

兩個人討論了一會出國的事,看得出他很感興趣,她也越說越想出國,越說越有信心,彷彿一隻腳已經跨出了國門一樣。

最後,他下決心說:「我一定要去美國。滿家溝有個人去了日本,走的時候,請全溝的人吃飯,擺了幾十桌酒席,現在他們滿家溝的人總拿這事壓我們滿家嶺的人,說我們滿家嶺沒人出國,我一定要為我們滿家嶺爭光。」

她發現他的「愛嶺情結」真是牢固,幹啥事都想著滿家嶺,總想讓滿家嶺走在世界前列,至少是超過近鄰滿家溝,她懷疑他想開醫院也是為了趕上或超過滿家溝。滿家溝肯定有醫院,而滿家嶺的人,為了表明自己不巴結滿家溝,可能有病都不去那裡治,寧願去縣城,或者病死。

這讓她感慨萬分,不知道嶺上的爺們是如何進行愛嶺主義教育的,怎麼就能培養出這麼一批死心塌地愛嶺的人士來呢?

她見出國的種子基本在「寶伢子」的腦子裡紮下根了,就略帶威脅地說:「就這麼說定了,我們到美國去生兒子。如果你逼著我把這個孩子做掉,或者變著法子把這個孩子整掉,我會跟你離婚,恨你一輩子。」

「我再也不提打掉孩子的事了。」

那晚兩人破天荒在一個床上睡覺,她枕在他手臂上,睡得特別香。

她覺得他並不是個壞人,他很愛她,很珍惜她以及他們的婚姻,當然是以他的方式。他唯一的問題就是還沒有完全擺脫滿家嶺的那一套風俗習慣。

不能說這些人殘忍,只能說他們愚昧。

經過這次談話,她覺得他不會再想把孩子弄掉的事了,因為已經想好了生兒子的辦法,即便是滿家嶺的人,也不是完全拒絕生女兒,以前沒計畫生育政策的時候,他家不是生了一大群女兒嗎?只是因為有了計畫生育政策,不讓多生了,所以滿家嶺的人才會對女孩下黑手。

她決定不把這事告訴姐姐,怕姐姐會勸她離婚。她覺得姐姐肯定會這樣勸,因為姐姐已經說過了,如果她還沒結婚的話,肯定會反對她跟「寶伢子」在一起,說明那時的「寶伢子」,就令姐姐很不滿意,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姐姐還會讓她繼續跟「寶伢子」在一起?

她覺得姐姐沒法理解為什麼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她還不離開「寶伢子」,因為姐姐在愛情方面很順利,進大學不久,就被才貌出眾的姐夫盯上了,讀研究生的姐夫跨過好幾個院系跑來追求讀本科的姐姐。兩人的戀愛很順利,雙方家庭和廣大人民群眾都高度贊成姐姐姐夫的愛情和婚姻,姐夫剛畢業不久,就出了國,姐姐也很快跟了出去。

而她在愛情上,就沒姐姐這麼幸運了,一直都沒遇上一個才貌出眾的男人,可能是因為專業的問題,她讀大學時班上女生多,男生少,出色的幾乎沒有,也沒人跨院跨系來追她。一直到參加工作了,才遇上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小靳,名校畢業,但長相實在不咋地,追得也不緊。

然後就是這個「寶伢子」,才貌都算出眾,但愛情方面怎麼就那麼不開竅呢?她這一路,受苦受累,根本沒享受過被人追的浪漫,還得為生男生女煩心,真是越想越虧。

但她知道,在她今生能遇到的人當中,「寶伢子」就算才貌最出眾最愛她的一個了,如果她跟他離婚,肯定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怎麼說呢,這就是命運,同樣一個家庭出來的人,她就沒法跟姐姐比。

她想瞞著姐姐,但姐姐還忍不住呢,很快就打電話來詢問:「小滿從滿家嶺回來,沒什麼異常吧?」

她突然覺得姐姐的口氣很刺耳,好像給「寶伢子」判了死刑,認定他會做出什麼異常舉動似的,而他偏偏又不爭氣,的確是有異常舉動,這讓她很生氣,不知道是在生他稀泥糊不上牆的氣,還是在生姐姐太精明一猜就中的氣。

她撒謊說:「沒有。」

「他那嶺上的爺沒教他幾個花招?」

「沒有。」

「他是不是並不知道你懷的是女兒?」

「可能吧。」

「那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防備他一旦知道了會想辦法弄掉孩子,你最好搬到爸媽那邊去住,就說離你上班的地方近一些。」

她沒想到瞞來瞞去,姐姐還是動員她去爸媽那裡住,只好自己打自己嘴巴,坦白說:「其實,他已經知道我懷的是女兒了。」

「哦?那他沒……」

她像打機關槍一樣,一口氣把他回滿家嶺之後發生的事都講了出來。

姐姐沉默了一會,說:「你剛才不告訴我,是不是怕我勸你離婚?」

她不好意思地承認了。

姐姐說:「我怎麼會勸你離婚呢?他又不是個壞人,他各方面都很不錯,也很愛你,就是有點重男輕女的思想,但中國的男人,有幾個不重男輕女?你姐夫不一樣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嗎?」

她大吃一驚:「姐夫也重男輕女啊?」

「怎麼不?他和他家裡人都喜歡兒子,只不過他人在美國,壓力要小一些,因為美國人不介意這些。再說也沒計畫生育政策,他當然用不著想那些鬼點子。」

她聽到這些,心情好多了,看來也不是只有自己的運氣不好,只怪中國男人太封建太落後了。

姐姐囑咐說:「這事就別告訴爸媽了,他們知道了,只會著急,也改變不了什麼,搞不好反而把事情弄壞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

「但你自己還是要防著點,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我知道。」

跟姐姐通過電話,她心情好極了,感覺這世界上總算有了一個理解她的人。爸媽很愛她,但不一定理解她,同事同學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她從來不對同事同學說「寶伢子」的不是,因為說了沒好處,只有壞處,那些人不是幸災樂禍,就是亂給她提建議,只有姐姐不會幸災樂禍,還能給她有用的建議。

她想起小時候,兩姐妹還經常鬧點小矛盾,有段時間,她甚至盼望爸媽沒生這個姐姐,那她就能獨佔爸媽的感情了。還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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