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2節

元旦前夕,「寶伢子」對丁乙說:「元旦跟我回滿家嶺吧。」

她吃了一驚:「你瘋了?這麼冷的天,路又這麼遠,我一個大肚子,怎麼跟你回滿家嶺?」

「坐車回。」

「車那麼擠,還要坐那個『篤篤篤』的車,那不把孩子給顛掉了?」

「那麼多孕婦坐車,沒見誰把孩子顛掉嘛。」

她不記得在長途汽車上看見過孕婦,更不記得在手扶拖拉機上看見過孕婦,反駁說:「我沒看見車上有孕婦,你看見了?」

他大概也沒看見,而且不敢偽造數據,咕嚕說:「未必懷了孕連車都不能坐了?」

「別的孕婦都不坐,你幹嗎要我坐呢?」

「我們嶺上那些女的,懷了孕照樣下田,一直做到肚子痛了,才回家生孩子。」

「那你怎麼不娶個嶺上的女的呢?」

他好像聽不出這是在譏諷他,很認真地說:「嶺上的都是自家人,怎麼能娶?」

她見他完全不解風情,也懶得繼續譏諷他了,堅持說:「反正我不會去坐那個破車。」

他沒再勸她。

她以為她不去滿家嶺,他也不會去,就在A市陪她過新年。哪知道他一點沒有改變計畫的意思,照樣跑去買圓筒餅乾,買煙買酒。

她很生氣,想阻攔他,但又想到他回一趟滿家嶺也許可以拿幾個女人果來,也省得他熬得難受,再說她以前就保證過,說不會幹涉他回滿家嶺的,現在只好不干涉。

那個元旦她過得很不開心,雖然爸媽都來陪她,但她還是不開心,因為最該陪著她的人沒在身邊。結婚還不到一年,肚子里還懷著孩子,他就在新年之際撇下她跑回滿家嶺去了,這要是讓以前的同學知道,肯定要大大笑話她一番,這找的什麼丈夫啊!

她寧願爸媽別來陪她,那樣的話,她還少點壓力,自己躲在家裡混兩天,沒人知道她的丈夫丟下她回老家去了。但爸媽一片好心,她也不好拒絕,只好讓他們過來陪她。

元旦那天,姐姐打電話過來祝全家新年快樂,先跟爸爸媽媽講了一陣,然後就跟妹妹暢談起來。她拿了電話,跑到卧室去跟姐姐說私房話:「新年快樂什麼呀,開頭就不順,結了婚像沒結一樣,還是跟爸媽一起過新年。」

「小滿呢?」

「他回滿家嶺去了。」

「別介意,有些男人就是這樣,爹媽是第一位的,妻子是第二位的。」

「既然爹媽是第一位的,他幹嗎不跟他爹媽過,而要娶個媳婦?」

姐姐寬慰說:「其實他們也未必是真想跟爹媽一起過,只不過習俗要求這樣,他們只好這樣,不然就有人說閑話,說他們不孝順。」

「不跟爹媽一起就不孝順,那不跟妻子在一起呢?」

「呵呵,好像還沒什麼罪名。在有些人眼裡,甚至是個美名:看,我就不在乎我老婆。」

「男人怎麼都這樣?」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這樣,美國男人一般不會丟下妻子兒女,跑去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他們更重視自己的小家庭。」

「中國男人也不是個個都這樣,但偏偏讓我撞上一個。」

「算了,別生氣了,反正在一起過新年也就是個象徵意義,實際上也沒什麼。他每年總要回去那麼幾次的,一年扣除那些天,他大多數時間還是跟你在一起,你就當平時是新年,新年是平時吧。」

「姐夫過新年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姐姐笑起來:「他不跟我在一起,還能跟誰在一起?他的父母都在中國,想跑回去也沒那麼容易。」

「這麼說,還是在美國好,沒有生男生女的問題,也沒有新年跟父母過還是跟妻子過的問題。」

「你們也可以想辦法出國呀。像小滿這樣一心想生兒子的,最好出國。」

她心動了:「我一直都想出國,但我這個專業,出國恐怕很難,我們系很多人都申請過自費留學,聽說都沒辦成,因為拿不到獎學金,自費讀不起,而且簽不到證。」

「但是小滿應該很好辦出國,就怕他家鄉觀念重,舍不下爹媽。」

「他不光是舍不下爹媽,還說要回滿家嶺開醫院呢。」

「那你怎麼辦?跟他回滿家嶺去?」

「他又沒一分錢,怎麼開醫院?」

「那倒也是。不過他可以跟縣裡合作呀,縣裡出資金,他去做院長。」

她嚇了一跳,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他回滿家嶺開醫院是件遙不可及的事兒,他的工資都上交給她了,她最清楚他有多少資金,就憑他掙的那些工資,想開醫院恐怕得存幾輩子錢。但如果是跟縣裡合作,那就不同了,他還真有可能回滿家嶺去開醫院,至少可以當個院長,比在A市跟人競爭副主任醫生強多了。

她不安地說:「他要是真的回滿家嶺去開醫院,那就麻煩了,難道我拖著孩子跟他去滿家嶺?」

「你去那裡幹嗎?你又不是醫生護士,幫不上他的忙。」

「也許他想把我培訓成護士。」

「但你帶著個孩子,跑那裡去多麻煩,以後孩子的生活和教育都成了問題。」

「按他這個脾氣,不管我去不去,他要是想回去開醫院,終歸會回去的。以前沒結婚的時候,我還可以用『吹』嚇唬嚇唬他,現在結婚了,什麼都嚇唬不住他了。」

「別想得那麼可怕,他還是愛你的。你結婚之後,也不是沒用離婚嚇唬過他,他還是怕的。只是別嚇唬得太頻繁了,嚇唬多了,就不起作用了,他會看出來你其實不願意跟他離婚。」

她把做B超和他最近的表現給姐姐講了一下,自我檢討說:「可能我太疑神疑鬼了,自從做了B超之後,就老覺得他知道孩子性別,在生悶氣了。」

「小心沒大錯,寧可錯防三千,不可漏防一個。」

「你覺得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孩子的性別了?」

「很可能是知道了。」

「但他怎麼可能打聽到呢?我跟兩個醫生都講過了,她們都是女醫生,都很支持我。」

姐姐想了一陣,說:「我也說不好,也許他還有其他渠道?畢竟他在同一個醫院,認識的人多,要打聽出B超的結果還是很容易的。比如B超醫生對某個同事說了,傳到了他耳朵里,或者屏幕上的圖像被誰看見了,傳了出來。」

「那他怎麼不直接問我呢?」

「也許他知道問了你會不高興。」

「那他也太沉得住氣了,簡直不像他了。」

「其實你認識他的時間也不長,並不是很了解他。說不定他以前顯得沒心機,是因為沒遇到需要用心機的時候,一旦遇到了,說不定就用上了。」

「那真是太可怕了。」

「他本質上不是個傻瓜,只是懶得在一些事情上動腦子,就是俗話說的『不是沒能力,而是沒動力』。真要到了該動腦子的時候,他的腦子還是很好使的。如果他一心想要個兒子,我覺得他還是能想出一些鬼點子來的。」

她沒反駁姐姐,但心裡認為「寶伢子」沒那麼深的心機。

姐姐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樣,囑咐說:「不管怎麼說,你講的這幾件事,都說明他不在乎這個孩子了,比如抽煙,還有叫你坐車回滿家嶺等等,以前他就沒抽,國慶也沒叫你回滿家嶺,剛好做過B超之後,他就這樣了,巧合也太多了點。還好你沒答應跟他回去,不然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也許他本人做不出太絕情的事來,但他那個嶺上的人,就很難說了。」

「嗯,特別是嶺上的那個爺,最會使壞了。」

「這次他回來後,你要特別小心一點,說不定他又去嶺上的爺們那裡受了訓,學了幾個鬼花招回來。」

元旦剛過,「寶伢子」就回A市來了。而他一回來,她的心情就好了起來,屋子都亮堂了許多,她覺得家就應該是這樣的。

她見他又是搞得沱沱水濕,凍得稀里嘩啦的,趕快開熱水讓他洗澡,又到廚房為他熱飯菜。

他洗完澡出來,見飯菜已經在客廳的飯桌上了,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她坐在對面,笑眯眯地看他吃:「餓了吧?」

「嗯。」

「家裡老人都好吧?」

「嗯。」

他吃了一陣,才發現她沒吃,問道:「你怎麼不吃?」

「這麼晚了,我已經吃過了。」

他問:「家裡有沒有酒?」

「有,你想喝酒?」

「嗯。」

她連忙從客廳的玻璃櫃里拿出一瓶酒來:「這是上次你一個病人家屬送的。」

「拿兩個杯子,你也喝一點吧。」

她撲哧一笑:「我現在哪能喝酒?就算沒懷孕的時候,我也不喝白酒,頂多喝點啤酒。」

「那你喝點啤酒吧,家裡有沒有啤酒?」

「有倒是有,但我現在不能喝,我喝點果汁陪你。」

她給自己倒了杯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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