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1節

丁乙自己對夫妻分房而卧沒什麼意見,因為現在她心中是孩子第一,只要是對孩子有好處的,她都贊成。但她很怕她爸媽看出來,主要是怕爸媽會誤以為他們是關係不好才分房的。如果她解釋是滿家嶺的風俗,又怕他們不相信,還不如乾脆別讓他們知道,免得他們擔心著急。

她囑咐說:「寶伢子,到了星期五,記得把小卧室的被子和床單換一下,把你的東西都拿到大卧室來,怕我爸媽過來看見你在小卧室住。」

「為什麼?」

「免得他們知道我們分房睡。」

「分房睡不好嗎?」

「好什麼?才結婚幾天呀,就分房睡,還以為我們鬧矛盾了。」

「難道你爸媽那時不是分房睡的?」

「不是。」

「你去問他們,他們肯定是的。」

「我還用問?我爸媽那時總共就一間卧室,到哪去分房?」

他咕嚕說:「那是因為沒房。」

「如果我們也只一間卧室,那你怎麼辦?」

他十分缺乏想像力地茫然了一陣,說:「我們有兩間房嘛。」

「有兩間房就要一人住一間?那如果有三間房怎麼辦?把你劈成兩半?」

他顯然想像不出把他劈成兩半是個什麼情景,徒勞地想了一陣,說:「我怕跟你一起睡忍不住。」

「忍不住就別忍呀。現在已經過了頭三個月了,應該沒問題了。」

「不行的。」

「你一個學醫的,怎麼不相信科學呢?」

「誰說我不相信科學?」

「你相信科學,怎麼不相信懷孕期間可以同房呢?」

「那是科學?」

「書上寫得明明白白,怎麼不是科學?」

「書上寫的就是科學?去年我叫你幫我翻譯的那篇文章,不也是書上的嗎?就不科學。」

她生怕是自己翻譯的問題,趕緊說:「說不定是我翻譯錯了吧?」

「你是翻錯了一些,但我沒用你的翻譯,我是看的原文。是他們的數據有問題。」

「你怎麼知道人家的數據有問題?」

「因為我做死都做不出他們那個結果來。」

「那是不是你自己搞錯了呢?」

「沒有。我寫了一封信給那家刊物,把我的數據寄去,人家已經給我回了信,說我是對的。」

她大吃一驚:「你給那家刊物寫信了?那可是一家英文刊物。」

「嗯。」

「你英語這麼好?」

「我導師幫我改了語法錯誤的。」

天,真是高人啊!想她一堂堂英語研究生,成天嘰里呱啦說著英語,還沒給外國刊物寫過信呢,而他不聲不響的,居然就給外國刊物寫過信了,人家還回了信,還說他是對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經他這樣一說,她也不敢全盤相信《孕期保健手冊》了,誰知道那裡頭的數據是不是編的?

她解釋說:「也不是我求著跟你睡一屋,我一個人睡一個床,還寬敞些,也不用擔心你踢到了我們孩子。我是怕你這樣熬著,會出問題。」

「我沒熬著。」

她撒嬌了:「那你——到底是怎麼——解決的呢?告訴我,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要懷疑你跟別的女人有鬼了。」

「我做夢解決的。」

她恍然大悟,但仍不甘心,還想追根求源:「怎麼才能做夢呢?」

「積多了就做夢。」

「你做夢是不是夢見我了?」

「沒有。」

「那你夢見誰了?」

「夢見考試了。」

「考試?你在考場上——干那個?」

「沒幹那個,就是夢見考試了,題做不出來,一急,就醒了。」

「醒了就怎麼樣呢?」

「醒了就換內褲。」

她覺得很好玩,吃吃笑了一通,半信半疑。

不過從那時起,她洗衣服時就愛檢查一下他換下的內褲,有天還真的發現他的內褲上面有滑唧唧的東西,忍不住問他:「你昨晚是不是又做夢了?」

他老實承認:「嗯。」

「做什麼夢?又是考試?」

「不是,是做手術。」

「做手術怎麼啦?」

「刀口縫上了又裂開,縫上了又裂開。」

「又是一急,就醒了?」

「嗯。」

現在她不為他擔心了,天無絕人之路,造物主總是有辦法的。

懷孕六個多月的時候,周醫生安排她做B超,說現在該做了,要看看胎兒有沒有畸形,比如先天心臟病、神經管畸形、四肢闕如、先天唇齶裂等等。

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躺上了B超室的診斷床,B超室的胡醫生在她肚皮上抹了一種滑膩膩的東西,就用個滑鼠一樣的東西在她肚皮上滑來滑去,然後告訴她:「一切正常。」

她終於放了心,下床之後,醫生還指著儀器的屏幕讓她看小寶寶,她看到一個小人兒,蜷成一團,好像正在吃手指,她激動得流下淚來。

屏幕上看不出胎兒的性別,她也沒向醫生打聽,因為她不關心這個,她關心的是胎兒的健康,既然醫生說一切正常,那就足夠了。

但她怕「寶伢子」向胡醫生打聽,特意囑咐說:「胡大夫,如果我家小滿問起來,請別告訴他孩子的性別。」

胡醫生彷彿受了侮辱一般:「我怎麼會告訴他這些?這是我們職業道德不允許的,醫院明文規定,如果有誰把胎兒的性別告訴孕婦或者孕婦家屬,是要受懲罰的,搞不好連工作都會丟掉。」

她放心了,解釋說:「對不起,我是怕他會來問您。」

「問我也不會告訴他。我這個人很討厭那些重男輕女的人,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些封建思想。你們家小滿上次跑來聯繫你做B超的事,我就警告過他:這麼早做什麼B超?你是不是想查胎兒性別啊?我可不會告訴你結果。」

她對胡大夫徹底放了心,客氣地告了辭,轉回周醫生那裡交代一下:「周大夫,今天B超的結果別告訴我家小滿,我的意思是孩子的性別別告訴他。」

「胡大夫告訴你孩子的性別了?」

「沒有沒有,你們醫院規定不能告訴孕婦或家屬,她怎麼會告訴我?」

「那我又怎麼會告訴你們家小滿?難道我不是醫院的人?」

她聽出周醫生很不高興,生怕把周醫生得罪了,只好出賣老公:「我知道您是醫院的人,肯定不會違反醫院規定,我是怕我們家小滿利用職務之便,向您打聽。」

「他外科,我婦產,他有什麼職務之便?」

她窘得一塌糊塗,幸好周醫生沒再窮追猛打,而是關心地問:「滿大夫家是農村的吧?農村人比較重男輕女。嗯,主要是那裡的風俗,但你也不能瞞他一輩子啊,如果是女兒,他遲早總會知道的。」

「現在孩子還小,我怕萬一有個什麼事,孩子會保不住。等到生下來,我想他也不能把孩子怎麼樣。」

「唉,封建思想害死人。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的。」

她雖然沒向胡醫生打聽孩子的性別,胡醫生也沒主動告訴她,但她不知為什麼,做了這個B超,她就十分肯定肚子里的孩子是個女兒了,不由得想起姐姐對「寶伢子」和滿家嶺人的分析,頓時百倍警惕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警覺的原因,隨後的幾天,她覺得「寶伢子」好像很沉悶。當然,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很活躍的人,性格基本可以用「沉悶」來形容,但那些天好像格外沉悶一些。

她也說不出什麼道道來,就是有那麼一種感覺,覺得他情緒低落,每天早出晚歸,吃飯時悶聲不響,回到家倒頭就睡,像誰欠了他二百大洋似的。

她逮住個機會問:「你這幾天怎麼啦?好像不高興似的。」

他埋頭吃飯,不回答。

她煩了:「跟你說話呢,你怎麼也不吭個聲?」

他打喉嚨里吭了一聲。

她哭笑不得:「你就真的只吭個聲啊?我是在問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回答什麼?」

她諄諄教導他:「我們現在是夫妻了,你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有什麼事不要悶在心裡,要說出來,說出來才好解決。」

「你說吧。」

她被他噎得一歪,心想他這什麼意思?難道是在以我的矛,攻我的盾,叫我把孩子的性別說出來,不要悶在心裡?

她覺得他的反諷能力應該還沒強到這個地步,他應該只是隨口一說,遂鎮定地說:「那你回答我,你這幾天是不是不高興?」

「我都說了『不是』了。」

她知道拷問不出什麼來,自己找個台階下:「不是就好。」

過了幾天,又一件事使她產生了懷疑。那天下午,她感覺有點累,就躺床上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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