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3節

第二天早上,她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床上了。

本來還以為今天又得跟他到嶺上去拜見那幾個爺呢,現在看來是不用了,因為太陽已經老高了,要拜見早就把她叫醒了。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是這次不用拜見了,還是他聽她說了今天要回去,就撇下她,獨自一人到嶺上拜訪去了?難道他準備讓她一個人回家去嗎?這是不是他跟她吹掉的意思?

她在床上找了一通,沒找到那個神器,心想他可能是到嶺上退還那寶貝去了。看來他是打定主意要跟她吹了,她心裡很難過,但也不想在神器的問題上讓步,只是覺得荒謬,以後人家問起來,她都沒法解釋為什麼跟他吹。

她賴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外面滿媽媽在敲門,嘰里呱啦地說著什麼,大概是在叫吃飯。她只好起了床,到廚房去找水洗臉,赫然看見她昨晚洗過腳的瓦盆立在灶上。她認識那個瓦盆,因為盆沿上有個缺,還有道裂縫,一直延伸到盆底,她每次洗腳的時候,都在擔心那盆會裂開。

她走到跟前看了一下,盆里裝著綠油油的青菜,像是待炒的樣子。她差點吐出來,看來昨晚吃的山蕨就是用這個盆子裝過的了。不過那時她還沒用那盆洗腳,但至少她上次洗過,而這段時間難保他爹媽沒用這個盆洗過腳。

她也沒心思找水洗臉了,匆匆離開廚房,回到睡覺的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東西收拾好了,但她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她不知道回去的路,也不敢跑到外面去請人給她帶路,語言不通,說不清楚,而且也不知道誰才值得信任,還得等他一起回去,但今天的飯菜,她無論如何是吃不下了的。

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他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布包走進房間,看見她坐在床邊發愣,就把那包塞到柜子里,問:「你洗臉了沒有?」

「沒有。」

他出去了,大概是去給她打洗臉水。她跑到柜子跟前去,打開柜子,看見那個布包,用手隔著布包摸了一下,好像是果子之類。她好奇地打開布包,看見三個長條形黃綠色的果子,一頭偏黃,一頭偏綠,但中間過渡得很好,漸黃漸綠,不知不覺間,就從黃色和平過渡到綠色了,果子的一頭還帶著柄,折斷處有黏黏的液體,像是剛摘下來的。

丁乙的靈感,像火山一樣爆發,馬上聯想到女人樹上的女人果,如果不是那玩意兒,他用不著藏進柜子里。

他摘女人果乾什麼?難道是用來代替她的?

她聽見他在外面跟他媽說話,邊說邊往屋子裡走來。她慌忙把布袋放回原處,關了櫃門,跑回到床邊去。

他端著個瓦盆進來,不是廚房裝菜的那個,而是另一個,沒裂口的。看來他家的瓦盆也不是亂用的,洗臉是洗臉的,洗腳是洗腳的,只不過洗腳和洗菜共用一個而已。

她忍不住問:「我在廚房看到一個裝菜的瓦盆,好像是我昨晚洗腳的那個。」

「怎麼啦?」

「你不覺得用洗腳的盆子裝菜不衛生嗎?」

「腳上穿著鞋襪,又不臟。」

她說服不了他,便帶點威脅地說:「你覺得不臟,但我覺得臟,我不吃洗腳盆裝過的菜,我今天要回去。」

他一轉身走出房間,她嚇了一跳,生怕他是去找傢伙來揍她的。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裡沒傢伙,低聲對她說:「我跟我媽說了,叫她別用腳盆裝菜。」

她沒想到是這樣,竟然答不上話來,只說:「哦。」

他接著說:「今天別走,我不想你走。」

他一求她,她的心就軟了,小聲說:「我回去也是為你好,怕你跟我在一起難受……」

「我不會難受了,我有辦法了。」

她想他所謂的「辦法」肯定就是女人果,她很想看看他是怎麼用女人果代替她的,於是小聲說:「那我今天就不回去。」

他如釋重負,很高興地說:「我今天帶你去塘里洗澡。」

他那麼開心,使她覺得他是真心喜歡她的,為了她,他願意放下架子來求她,也願意放棄神器,改用女人果。他還叫他媽媽別用腳盆裝菜,說明他還是把愛情放在滿家嶺的破規矩之上的,這樣就行了,不能逼得太緊,要慢慢來。

她問:「今天不用去嶺上拜見老人了?」

「已經去過了。」

她問:「你上次帶我去嶺上,是不是為了拿那個神器?」

「是請。」

「請?為什麼要帶我去請神器呢?你一個人請不行嗎?」

「我一個人怎麼請?」

「但你也沒叫我跟你一起抬回來呀,連那個儀式都沒讓我參加,帶我去幹什麼?」

「不給嶺上的老人看看怎麼請?」

「看什麼?看我漂亮不漂亮?」

他沒回答,但看那個表情,應該不是看漂亮不漂亮。

她相信他可能不知道,因為她已經發現他對滿家嶺很多規矩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許這就是他嚴格遵從那些規矩的原因:盲從。只有盲,才能從,越盲越從,越從越盲,如果知道了所以然,那就不盲了,也許就不會遵從那些規矩了。

她問:「那你上次把神器請了回來,怎麼沒用上呢?」

「上次你不是我女朋友么。」

從這一點來看,他遵從的又是外面世界的規矩,不是自己的女朋友,還是不能亂動的,她不同意,也是不能亂動的,雖然在滿家嶺人眼裡,她就是他的媳婦了,如果他要用蠻力,她也打不過他,但他在這一點上還不是野人,還有點道德觀念。

她好奇地問:「如果這次跟你回來的不是我,是別的女朋友,你怎麼辦?要不要帶她去見嶺上的爺們?」

「要。」

「再請一個神器回來?」

「嗯。」

「一個神器只能給一個女人?」

「嗯。」

「神器是現做的,還是老早就做好了的?」

「現做的。」

看來嶺上的爺們手腳倒挺利索的呢!

她問:「如果你有了新的女朋友,那你不就有兩個神器了?」

「我怎麼會有兩個?」

「你怎麼不會有兩個呢?我一個,你的新女朋友一個。」

「你的是你的。」

「我的?那怎麼放在你家?」

「你那時還不是我女朋友嘛。」

她咂摸了一會,覺得他這話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那個神器就歸你了,權當是個紀念品吧,但你那時還不是我的女朋友,所以神器不能給你拿去做紀念品。

那他上次沒把她的那個神器扔掉,而是一直供在堂屋裡,說明他還存著一線希望,希望她再來滿家嶺,最終成為他的女朋友。但他把神器供在堂屋裡,不是會被他父母看出破綻來嗎?如果他父母知道她只是冒充他的女朋友,還託人帶麂子肉給她,那就真是太感人了。

那一天,她幹什麼都沒心思,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天黑,天黑了好看他怎麼「吃」那幾個女人果。

但那一天好像特別不容易天黑,而他特別殷勤,帶著她這裡那裡去玩,玩得她精疲力竭才回家吃晚飯。

晚飯還是老一套,山薯粥,一個青菜,一個鹹菜,再加麂子肉。她堅持沒夾青菜吃,只吃了其他幾樣,雖然知道其他幾樣也很難擔保沒在腳盆里洗過,但眼不見心不煩,就當那幾樣沒在腳盆里洗過吧,不然就該餓肚子了。

仍然是她先上床睡覺,他在外面看電視,她想等他,好看他「吃」女人果,但她一落枕頭,就覺得暈暈乎乎的,很快就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她覺得很熱,就掀開被子脫掉睡衣,就那麼赤條條地躺在那裡,心裡覺得這樣不好,怕他進來看見,但腦子裡另一個聲音說,沒事,他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她懶洋洋地躺著,心裡想著,就一分鐘,一分鐘,馬上就穿上,絕對趕在他進來之前穿上。但這一分鐘延綿著,變成又一分鐘,再一分鐘……

突然,他進來了,她來不及穿衣服了,只好鑽進被子里。

他躺到她身邊,開始撫摸她,她交代說:「不許你用神器碰我。」

「我知道。」

「我的血不會給你帶來霉運的。」

「我知道。」

「說不定我都不會出血,書上不是說了嗎,有的女人不出血。」

「我知道。」

「為什麼你昨天不知道?」

「昨天沒想通,今天都想通了。」

外面鬧哄哄的,她問:「看電視的人還沒走?」

「還沒有。」

「那你怎麼不陪著看電視了?」

「因為我想你。」

她很高興:「其實你還是懂浪漫的,就是你們滿家嶺規矩太多。」

「我以後不遵守滿家嶺的規矩了,我遵守你的規矩。」

「我沒規矩要你遵守,我只要你愛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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