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節

從那以後,她就熱切盼望著『五一』的到來,而且早就在父母面前撒好了謊,說『五一』要到一個同班同學家裡去玩。父母知道她是個好孩子,對她很放心,沒問是哪個同學。

離『五一』還有一個星期,滿大夫打來電話:「我們說好的那事,沒變卦吧?」

她逗他:「哪事?我們說好了哪事?」

他馬上著急了:「你不是答應『五一』的時候跟我回家嗎?」

「我答應了嗎?」

「你沒答應?那可能是我理解錯了。糟糕,就剩這麼幾天了,一下到哪裡去找人?」

她不好意思再逗他:「別著急,我是答應了你的。」

「你這個人……」

「逗逗你嘛,你怎麼這麼經不起逗?」

「我這個人聽實話。」

「怎麼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三十號早晨六點。」

「早上六點?這麼早?」

「要坐一天的車呢。」

「好,那就六點。我們在哪裡會師?」

「長途車站。」

她有點不快,這人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吧?早上六點的車,五點就往車站趕?五點天還沒亮呢,讓一個女孩子摸黑走夜路?虧他想得出來!

她撒嬌說:「我要你來接我。」

「上你家接?」

「上我家不行。這樣吧,我那天不回家,就待在學校,你到我寢室來接我吧。」

「行。你把寢室號碼告訴我。」

三十號早晨,她起了個絕早,收拾了一下,就提著自己的旅行袋下樓去等他。

五點整,他來了,沒穿白大褂,穿著一件舊運動服,有點短,越發顯得他腿長。他一見到她,就接過她手裡的旅行袋,背在身上,說了聲「不早了,快走吧」,就率先往校外走。

她一路小跑跟在後面,邊跑邊問:「你沒騎車?」

他沒回答。

她知道這話沒問好,現在是去坐長途汽車,他怎麼會騎車?騎了車待會放哪裡?

但她很不喜歡這種對話方式,就算我的問題提得不好,你也可以簡單地回答一個「沒騎車」嘛,怎麼可以一聲不吭呢?我現在是在幫你的忙,是替你裝門面,你還這麼不領情。把我搞煩了,我不去了,讓你去哭天!

她雖然在心裡咕咕噥噥,但腳下並沒減慢,還是一路小跑跟在他後面。幸好她今天先知先覺,穿的是一雙輕便的旅遊鞋,如果像平時那樣穿一雙高跟鞋,她肯定撂挑子不幹了。

到了校門那裡,她以為他會叫個的士,但他沒有,而是帶她去坐公車。

等一路咣當到長途汽車站,離開車只有十分鐘了。他們慌忙檢票進站,擠上車,車上已經是水泄不通,過道里都是人。他們兩個人奮力擠了一通,才來到自己的座位跟前,又跟兩個搶座位的男人吵了一通,才光復了國土。

由於來得晚,頭頂上的行李架都放滿了,座位下面也塞得滿滿的,他們的旅行袋沒處放,只好抱在手裡。

她被擠在座位的最裡面,靠著窗,他在她旁邊,他的另一邊還坐著一個人,再加上走道上的人,擠成了一鍋沙丁魚。

她沒想到條件這麼惡劣,但已經上來了,後悔也沒用,只好咬牙對付。

汽車咣當咣當地上路了,剛開始還行,過了個把小時,路就變得不那麼平整了,汽車顛簸起來,車上的人東倒西歪,不時有行李從頭上掉下來,十分驚險。

雖然一路顛簸得厲害,但她看著旁邊坐著的他,心情還是不錯的,想想,前不久還在揣摩他長什麼樣,還希望能看見他口罩下面的顏面,現在一下子就擠在一起乘車了,待會還要住在他家裡,說不定會跟他住一間房,睡一張床。

她想到這些,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好像是武松他姐上山去打老虎一樣。

下午一點左右,他們到了B縣城,在那裡吃了點東西,上了趟廁所,換乘手扶拖拉機,繼續前行。總共坐了六個人,一邊三個,不像汽車裡那麼擠了,但那座位就是一塊光板子,路又不平,顛上顛下的,真像要把屁股「墩」成兩半一樣。

她問:「有沒有什麼可以墊一下?光板子,太硌人了。」

他咕嚕一句:「女的還覺得硌人?」

「女的就不覺得硌人了?」

「你們屁股那麼多肉。」

她哭笑不得,想不出什麼話來回敬他,還好,他說歸說,還是脫下了自己的運動衣,給她拿去當坐墊。

一直顛到下午四點多鐘,他們終於下了車,開始步行了,他仍然背著所有的包包,她空手跟在後面,充滿希望地問:「到了吧?」

「快了。」他介紹說,「這是滿家溝,我家在前面,滿家嶺。」

她問:「滿家溝,滿家嶺,是不是這裡的人都姓滿?」

「嗯。都姓滿。但是滿家溝的人跟我們不是同宗的。」

「你叫滿什麼?我連你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叫滿文方。」

她一聽就咯咯笑起來:「滿文芳?你怎麼起個女孩子的名字?」

他好像有點不高興:「這怎麼是女孩子的名字呢?我是方向的方,又不是芬芳的芳。」

「但是你不寫出來,誰知道你是哪個芳?」

「我是個男的,你想也應該想到不是芬芳的芳嘛,還用寫出來?」

她覺得他是真的生氣了,不敢再說這個話題,心裡有點不高興,這個人才怪呢,他當初說我的名字奇怪的時候,怎麼一點也不忌諱?現在我不過是拿他的名字開了一下玩笑,他就這麼不高興,這也太「州官」了吧?

走了大約半個鐘頭,他站住了,從一個旅行袋裡掏出一件西服往身上穿,解釋說:「剛才坐車不方便,我沒穿西服,現在快到我家了,要把西服換上。」

她不解:「到你家還需要換衣服?」

「嶺上的人嘛,以為城裡人都是穿西服的,不穿西服他們瞧不起。」

「但是我沒帶西服。」

「沒關係,你是女的,又是正宗城裡人,你穿什麼他們都瞧得起你。我就不行了,不穿西服他們以為我被醫院開除了。」

她覺得很好笑,但也積極地幫他打扮,穿了西服,還打上領帶,但腳下的鞋沒換,還是旅遊鞋。她問:「要不要換雙皮鞋,跟西服搭配?」

「不用,穿皮鞋不好爬山,這裡的人不懂搭配。」

他身上大包小包背著,把西服領都扯歪了,她笑得合不攏嘴。

一進滿家嶺的地盤,他們就成了明星,土產狗仔隊從各個角落冒出來,似乎個個都認識他,驚喜地喊:「嶺上的方伢子回來了!」

他一點也不怯場,也不躲避,就在狗仔隊的注目禮中,背著大包小包,帶著她昂然前行,身後跟著長長的一隊人馬。

她好奇地問:「你每次回來都這樣嗎?」

「嗯,不過這次人最多,因為有你。」

「你女朋友沒跟你一起回來過?」

「有。」

「她來的時候人不多嗎?」

「沒這麼多。」

「為什麼?」

「因為她就是這附近的人。」

「難道這些人看得出來我不是這附近的人?」

「當然看得出來,你走路姿勢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你是城裡人,平時不用爬山,走路膝蓋是硬的,腳在地上拖。」

「真的?」她注意觀察自己走路的姿勢,沒覺得自己膝蓋是硬的,也沒覺得自己腳在地上拖。她也注意觀察他走路的姿勢,沒發現有什麼不同。

滿大夫發現她在研究自己走路的姿勢,他解釋說:「我也在城裡待了好些年,走路姿勢變了很多。你看後面那些人走路。」

她轉過身,去看身後那群人的走路姿勢,沒看出什麼不同,但她覺得山裡人的身材倒真是好,都是瘦瘦的,腿很長。

她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跟在後面的全是男的,沒有女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