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節

丁乙發現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可恨的,就是那些快三十歲了還沒嫁掉的單身女人。這幫人早到了「恨嫁」的年齡,每分鐘都恨不得把自己成功嫁掉,根本不管男人那邊是個什麼情況,搶得到就搶,奪得過就奪。

這幫人本來是沒什麼搶奪優勢的,如果不是因為姿色平平,也不會快三十了還沒嫁掉,如果她們跟那些二十剛出頭的小女孩爭搶,絕對處於劣勢,所以她們看準了那些已婚男人,同他們那些被懷孕生子摧殘了身材的老婆開展爭奪戰。

當然,也不是每個懷過孕生過孩子的女人身材都被摧殘了,但男人嘛,都喜新厭舊,在同一個女人身邊醒來了十幾年,看見別的女人自然覺得如花似玉,雖然弄到手後也會覺得不過如此。

跟丈夫在一起這麼些年了,丁乙當然知道丈夫對女性還是有點吸引力的,特別是剛一見面剛一接觸的時候,那個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

她跟他在一個鍋里攪勺子攪了這麼些年,他的吃喝拉撒打嗝放屁都見識過了,當然沒有了「驚艷」的感覺,但回想剛認識那會,還是狠狠「驚艷」了一把的。

那時她正在讀研究生,愛情方面雖然不完全是空白,但也只是一些小打小鬧,跟男生看過電影,吃過飯,拉過手,擁抱過,接過吻,但從來不曾動過心,都是過家家的感覺,總是想著「難道這就是我的愛情?難道我就要跟這個人過一輩子?」

每次她這麼「難道」「難道」的,就把戀愛故事給「難道」黃了,不過她也不惋惜,因為實在是一點神魂顛倒的感覺都沒有。

她給自己定了個終結浪漫追求的截止日期:二十八歲。如果到二十八歲的時候,還沒遇到令自己神魂顛倒的人,就徹底把「神魂顛倒」從愛情的詞典里劃掉,換成「過日子」三個字。

她跟丈夫的相遇,還是頗有戲劇性的,記得那是一個春天,用小時候寫作文的話來說,就是「晴空萬里,春回大地,藍藍的天空中飄著朵朵白雲」。

其實她那天根本沒工夫望天,因為她腹痛得厲害,如果不是死要面子,她肯定會滿地打滾了。她敢打賭比同寢室的小宋月經痛要厲害得多,因為小宋雖然痛得汗流滿面,但從來沒痛暈過,而她真的是痛暈了。

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病床上了,但不是小學作文中描寫的那種潔白的病床,而是有點髒兮兮的微黃的病床,病房的天花板也是髒兮兮的微黃,床單和被子都是髒兮兮的微黃,好像每次都沒洗乾淨,一次留一點污垢,於是就成了這樣。

病房四壁的牆上還刷著一人來高的綠色油漆,照得那些病床上的臉都有點泛綠。

媽媽守在她病床前,見她醒來,喜不自勝,噓寒問暖,鞍前馬後地伺候她,她這才知道自己得了急性闌尾炎,動了手術,把肇事的闌尾切掉了。

媽媽安慰說:「這下好了,以後永遠不會得闌尾炎了。」

這是媽媽的口頭禪,無論多麼糟糕的事,媽媽都可以用「這下好了」開頭,而且總能說出「這下好了」的理由來。

她受了媽媽的感染,也覺得這是件好事。她還能說出不止一條的「好」來。

第一好:只是闌尾炎,而不是什麼更可怕的疾病。

第二好:闌尾是多餘的,割了不礙事。

第三好:割了闌尾,就永遠不會得闌尾炎了。

第四好……

丁乙一邊聽媽媽總結這件事的好處,一邊在被子下摸索,發現自己沒穿褲子,只穿著一件醫院的寬鬆大袍子,除了刀口的疼痛感以外,還有種奇怪的感覺,她忍著痛,伸手探了一下,發現下面的毛給剃掉了,光禿禿的,被子擦在那裡,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她不知道是誰給她動的手術,她希望動手術的是女醫生,因為她那成熟的玉體,除了學校女澡堂的浴女們,至今還沒被別人看過。

她正想問媽媽知道不知道動手術的是男醫生還是女醫生,就看到一群人湧進了病房,活像日本鬼子進村「掃蕩」,因為那群人一個個像劫匪似的,臉上用個大口罩蒙得嚴嚴實實的,但那身白大褂穿得實在像冒牌貨,不是歪歪垮垮的,就是皺皺巴巴的,連大小都不對頭,有的大而無當,有的小而局促。

只有那個打頭的看上去是正宗醫生,白大褂像是自己的那身,而不像是從俘虜身上剝下來披掛上的。那人也是一個大口罩把面孔捂得嚴嚴實實的,但口罩捂不住他的濃眉大眼,白大褂也掩藏不住他挺拔的身材。

她感覺就這一人是新四軍,那「新四軍」帶領著一群「烏合之眾」,一個病床一個病床地掃蕩,每到一處,「新四軍」就示範著,比劃著,講解著,而那群「烏合之眾」則伸脖子的伸脖子,踮腳的踮腳,眼神很是虔誠,彷彿新收的徒兒在聽師父傳道一般。

她猜到這可能是A市醫學院的附屬醫院,只有這位「新四軍」是這裡的醫生,而那群「烏合之眾」都是來實習的醫學院學生。

忽然,她暗叫一聲「糟糕」,撞上了這群「烏合之眾」,自己要當標本或教具了。

她緊抓被單,焦急地四處張望,看看能不能找個借口逃過這一關。

突然之間,那群「烏合之眾」都向病房外走去。

丁乙死裡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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