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寧夫人惑計走他鄉

詞曰:

深鎖的窗,遍青山,愁腸滿目。甚來由,風風雨雨,亂人心曲。說到情中心無主,行看江上春生谷。正空梁斷影泛牙檣,成何局?畫虎處,人觳觫。笑鷹揚,螳臂促。怎與人無競,高飛黃鵠。眼底羊腸逢九坂,天邊鱷浪愁千斛。甚張羅?叫得子規來,人生足。

調寄「滿江紅」

流光易過,天地間的事業,那有做得完的日子?遊子有方,父母愛子之心,總有思不了的念頭。功名到易處之地,正是富貴逼人來,取之如拾芥。若是到難處之地,事齊事楚,流離顛沛,急切間總難收煞。卻說秦王與劉文靜、徐義扶、女兒惠英,四五騎馬,離脫了金墉城,與秦叔寶別了,連夜趲行。秦王在路上,念叔寶的為人,因對劉文靜道:「叔寶恩情備至,何等周匝。所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此之謂也。怎得他早歸於我,以慰衷懷?」劉文靜道:「叔寶也巴不能要歸唐,無奈魏勢方熾,二則幾個弟兄,多是從瓦崗寨起手,干這番事業。三則單雄信是義盟之首,誓同生死,安忍輕拋。如今彼三人,皆有他意者,因前日翟讓一誅,故眾人咸起離心耳,散則猶未也。」秦王見說,不勝浩嘆道:「若然,則叔寶終不能為我用矣!」徐義扶道:「殿下不必挂念,臣有一計,可使叔寶棄魏歸唐。」秦王忙問道:「足下有何良策?」徐義扶道:「叔寶雖是個武弁,然天性至孝。其母太夫人,年逼桑榆,與媳張氏,俱安頓瓦崗。」秦王道:「魏家將帥俱集金墉,難道各將家眷尚在山寨里?」徐義扶道:「金墉止有魏公家眷,余皆在寨中。一個叫尤俊達,一個叫連巨真,二將管攝在那裡。莫若將秦母先賺來歸唐,好好供奉著,叔寶一知信息,必為徐庶之奔曹矣。」秦王道:「好便好,作何計賺來?」徐義扶道:「臣當年曾仕幽州,知總管羅藝,與秦叔寶中表之親,極相親愛。今年恰值秦母七十壽誕,莫若假設是羅夫人,因往泰安州進香,路經此地,接秦母到舟中去相會,一敘闊蹤。秦母見說,定必欣然就道。若離了山寨,何愁他不到長安?」劉文靜道:「要做,事不宜遲,回去就行。」

三人正說得入港,趕到了千秋嶺來。只見後面小廝青奴,在馬上喊道:「姑娘的靴子掉去了一隻了!」秦王聽見,如飛兜轉馬頭,只見徐惠姨一隻窄窄金蓮,早已露出。徐惠英雖是個倜儻女子,此時不覺面紅耳赤。徐義扶道:「既掉了一隻,何不連那隻也除了去?」只見秦王把馬加鞭聳上一轡頭,向舊路尋去。未及片時,秦王提著一隻靴子,向徐惠英笑道:「這不是卿的靴子?」徐惠英如飛下馬來向秦王接了,穿札停當,然後上馬。自此一路上,秦王與惠英雖不能雨覓雲蹤,然侍奉宵征,早已兩情繾綣,魂消默會矣。一行人曉行夜宿,不覺早到了霸陵川。秦王對劉文靜道:「孤偶然出獵閒遊,不意遭此大難,若非惠英、義扶與秦、魏。徐三位同心救援,幾乎老死囹圄。」劉文靜道:「這也是殿下與臣數該有這百日之災,幸遇義扶,朝夕周全。令媛棄恩施計,殿下不特得一明哲之士,兼得一閨中良佐,豈非禍兮福所倚乎?」

正說時,只見塵頭起處,望見一隊人馬前來,乃是大唐旗號。秦王道:「難道父皇就知孤歸國,預差人來迎接?」話未說完,只見袁天罡、李淳風、李靖三騎馬早已飛到面前,口稱:「殿下,臣等齊來接駕。」秦王道:「孤當初不聽先生們之諫,致有此難,將來後車之戒,孤當謹之。」那時西府賓僚陸續來到,大家擁入潼關。秦王對徐義扶道:「賢卿與令媛,乞暫停驛館,待孤見過父皇,然後備車駕來接令媛,方成體統。」義扶點首,忙進驛館中安歇。秦王同眾公卿進朝,見了唐帝,到宮中拜見了竇太后,骨肉相敘,如同再生,不覺涕泗橫流。秦王細把被難前情,一一奏明。唐帝道:「秦叔寶、徐懋功、魏玄成這三位恩人,目下雖不能歸唐,朕當鏤之心版,兒亦當佩帶書紳。至於義士徐立本與其女惠英,該速給二品冠帶,並其小女鳳冠霞佩,速宣來見朕。」秦王吩咐左右,在西府內點宮女四名,整頓香車,迎請徐惠英與其父義扶進朝。唐帝見了,甚加優禮,用義扶為上大夫之職,其女徐惠英,賜名徐惠妃,加一品夫人,與秦王為妃,參贊西府軍機事務。

秦王又將叔寶寄來的謝表呈上。唐帝看了說道:「叔寶先年與朕陌路相逢,全家虧他救護。今吾兒又賴他保全性命,父子受恩,未知何日得他來少報萬一?」秦王道:「不必父皇留念,兒自有良策,使他即日歸唐。」說了,大家謝恩出朝。未及數日,秦王即差李靖、徐義扶帶領雄兵二千並宮娥數名,擁護徐惠妃夫人,前往瓦崗,計賺秦母出寨。今且按下慢題。

再說魏公李密,在僵師收降了凱公,大獲全勝,頒赦軍民。正該班師回來,復不自諒,徇行河北部,被夏王竇建德首將王綜,拒戰於甘泉山下。被王綜以流矢射中李密左臂,大敗喪氣。又接徐世日報,說獄官徐立本,私放秦王、劉文靜歸國,自謀宮中差使,不知去向。魏公看報大怒,連夜趕回金墉。魏徵、徐世勃、秦瓊接見。魏公將三人大肆唾罵,道他們不行黨察,通同徇私,受賄賣放,藐視紀綱。將三人即欲斬首。虧得祖君彥、賈潤甫等再三告免,權禁南牢,將來以功贖之。

再說秦母與媳張氏孫懷玉,住在瓦崗。雖叔寶時常差人來詢候,然秦母年將七十,反比不得在齊州城外,為子者朝夕定省,依依膝下,尋歡快活。奈兒子功名事大,只好付之浩嘆而已。一日,只見一個小廝,進來報道:「幽州羅老將軍,差人到寨,專候秦夫人起居,要面見的。」秦母見說,對媳張氏道:「羅姑爺處,還是我六十歲時差人來拜壽,後數年以來,音信懸隔,今什麼又差人來,莫非又念及我七十歲的生辰么?」張氏夫人道:「是與不是,還該出去見他,就知分曉。」秦母只得同著懷玉,到堂中來見。兩個差官,齊跪下去說道:「差官尉遲南、尉遲北,叩見太夫人。先有家太太私禮一副,奉上的壽儀,俟太夫人到舟中去,家太太面致。」秦母連忙叫懷玉,拖了兩個差官起來。隨後又是四個女使,齊整打扮,上前叩頭。那差官說道:「這是羅太太差來,迎請太夫人的。」秦母道:「小兒秦瓊,在金墉干功,不在寨中,怎好有勞台從枉顧?請尊官外廂坐。懷玉,你去煩連伯伯來奉陪。」懷玉應聲去了。

秦母同四位女使,到裡邊來,見了張氏夫人,叫手下把羅夫人私禮抬了進來,多是奇珍異玩,足值二三千金。寨中這些兵卒,多是強盜出身,何曾看見如此禮物,見了個個目呆口咂。連尤俊達與連巨真,亦嘖嘖稱羨道:「不是羅家帥府里,也辦不出這副禮來。私禮如此,不知壽儀還怎樣個盛哩?」那四個女使,見過了張氏夫人的禮,又致意道:「家太太多拜上,因進香經過,要請太太夫人與少爺,同到舟中去一會,方見故舊不遺,叫妾們多多致意。」張氏夫人忙叫手下安排酒筵,款待來使。婆媳兩個,私相計議。秦母道:「若說推卻兒子不在,禮多不收,也不去會羅姑太太,這門親就要斷了。若說去,瓊兒又在金墉,急切間不能去報知。」其時恰好程知節的母親,也在房中,插口道:「這樣好親戚,我們巴不能個扳圖一個來往,他們卻幾千里路,備著厚禮來相認,卻有許多疑慮?」張氏夫人道:「當年懷玉父親,犯事到幽州,虧得在姑爺手下認親,解救回來。那十年前婆婆正六十壽誕,我記得姑太太,曾差兩員銀帶前程的官兒,前來上壽。如此親誼,可謂不薄矣。今若遽爾回他,只道是我們薄情,不知大體的了。」秦母道:「便是事出兩難。」程母道:「據我見識,既是老親,你們婆媳兩個,還該同了孫兒去會一會。人生在世,千里相逢,原不是容易得的事,難道你還有七十歲活么?你們若不放膽,我只算你的老伴,去奉陪走走何如?」秦母見他們議論,已有五六分肯去相會的意思了。及見連巨真進來說道:「那兩個姓尉遲的差官,多是十年前在歷城縣來拜過壽的,說起來我還有些認得,怎麼伯母就不認得了?」秦母道:「當時堂中擠著許多人,我那裡就認得清?既是恁說,今日天色已晚,留他們在寨中歇了,明早一同起身去就是,少不得連伯伯也要煩你護送去的。」連巨真道:「這個自然。」

過了一宿,明早大家用過了朝餐,秦母、程母、張氏夫人,多是鳳冠補服。跟了五六個丫鬟媳婦,連他們四個女使,共是十二三肩山轎。秦懷玉金冠扎額,紅錦繡袍,腰懸寶劍,騎了一匹銀鬃馬。連巨真也換了大服,跨上馬,帶領了三四十個兵卒,護送下山。一行人走了十來里,頭裡先有人去報知。只聽得三聲大炮,金鼓齊鳴,遠望河下,泊著坐船兩隻,小船不計其數。秦母眾人到了船旁,只見艙內四五個宮奴,擁出一個少年宮妝的美婦人出來。你道是誰?就是徐惠英假裝的。秦母與眾人停住了轎,便道:「這不是羅老太太,又是誰?」那差來的女使答道:「這是家老爺的二夫人。」秦母見說,也不便再問。大家遜進官艙,艙口一將白顯道,搶將出來觀看,被秦懷玉雙眉朝豎,牙眥迸裂,大喝一聲。白顯道一驚,自進艙里去了。李靖在船樓上望見,駭問來人道:「此非叔寶之兒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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