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回 殺翟讓李密負友 亂宮妃唐公起兵

詞曰:

榮華自是貪夫餌,得失暗相酬。戀戀蠅頭,營營蝸角,何事能休?機緣相左,談笑劍戟,樽俎沮戈矛。功名安在?一堆白骨,三尺荒丘。

右調「青衫濕」

天地間兩截人的甚多:處窮困落寞之時,共談心行事,覺厚寬有情,春風四海。至富貴權衡之際,其立心做事,與前相違,時時要防人算計他,刻刻恐自己跌下來。這個毛病,十人九犯。總因天賦之性,見識學問,只得到這個地位。再說秦叔寶在大海寺,將張須陀並唐、樊二人重新殯殮,擇地安葬,做幾日道場;然後同單雄信、羅士信起行,趕到康城,與李密、王伯當眾人相會了,敘舊慶新,好不快活。秦叔寶勸李密用輕騎襲取東都以為根本,然後徐定四方。翟讓遂依計,令頭目裴叔方帶領數個伶俐人役,前往打探山林險阻,關梁兵馬;不意被人覺察,拿住三個,知是翟讓姦細,解留守宇文都府中勘問,將來斬首;止逃得裴叔方兩三個回來,一番緝探,倒作了東都添兵預備防守。還虧李密聽了秦叔寶,同程知節、羅士信,輕兵掩襲,悄悄過了陽城,偷過了方山,直取倉城。翟讓、李密陸續都到。一個洛口倉,不煩弓矢,已為翟讓所據。李密開倉賑濟,四方百姓,都來歸附。隋朝士大夫不得意者,朝散大夫時德睿、宿城令祖君彥,亦來相從。時東都早已探知,越王侗傳旨差虎賁郎將劉仁恭、光祿少卿房囗,募兵二萬五千,差人知會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前後夾攻,會師倉城。不意李密又早料定,撥精兵五支,把隋兵殺得大敗,劉仁恭、房囗僅逃得性命;裴仁基聞得東都兵敗,頓兵不進。李密聲名,自此益振。

翟讓的軍師賈雄,見李密愛人下士,差實與他相結。翟讓欲自立為王,雄卜數哄他說不吉,該輔李密,說道:「他是蕭山公,將軍姓翟;翟為澤,蒲得澤而生,數該如此。」又民間謠言道:「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桃李子,是說的逃走李氏之子;皇后二句,說隋主在揚州宛轉不回;莫浪語,誰道許,是個密字。因此翟讓與眾計議,推尊李密為魏公,設壇即位,稱永平元年,大赦;行文稱元帥府,拜翟讓上柱國司徒東郡公,徐世積左詡衛大將軍,單雄信右詡衛大將軍,秦叔寶左武侯大將軍,王伯當右武侯大將軍,程知節後衛將軍,羅士信膘騎將軍,齊國遠、李如珪、王當仁俱虎賁郎將,房彥藻元帥府左長史,邴元真右長史,潤甫左司馬,連巨真右司馬。時隋官歸附者,鞏縣柴孝和監察御史。

裴仁基雖守在河南,與監察御史蕭懷靜不睦。懷靜每尋釁要劾詐他,甚是不堪。賈潤甫與仁基舊交,俏地到他營中,說他同兒子裴行儼,殺了蕭懷靜,帶領全軍,隨賈潤南來降魏公。魏公極其優禮,封仁基上柱國河東公,行儼上柱國降郡公。

李密領眾軍取了回洛倉,東都文書向江都告急。隋王差江都通守王世充,領江淮勁卒,向東都來擊。李密遣將抵住。秦叔寶去攻武陽,武陽郡丞姓元,名寶藏,聞得叔寶兵至,忙召記室魏徵計議,就是華山道士魏玄成。他見天下已亂,正英雄得志之時,所以仍就還俗,在寶藏幕下。寶藏道:「李密兵鋒正銳,秦瓊英勇素著,本郡精兵又赴東都救援,何以抵敵?」魏徵道:「李密兵鋒,秦瓊英勇,誠如尊教。若以武陽相抗,似以壞土塞河。明公還須善計,以全一城民士。」寶藏道:「有何善計!只有歸附,以全一城。足下可速具降箋,赴軍前一行。」叔寶兵到,得與魏玄成相見,故人相遇,分外欣喜,笑對玄成道:「弟當日已料先生斷不以黃冠終,果然!」因問武陽消息。魏徵道:「郡丞元寶藏,度德順天,願全城歸附,不煩故人兵刃。」叔寶道:「這是先生贊襄之力,可赴魏公麾下,進此降箋。」留飲帳中敘闊。叔寶又做一個稟啟,說魏徵有王佐之才,堪居帷幄,要魏公重用。因此魏公得瓊薦啟,遂留征做元帥府文學參軍記室。元寶藏為魏卅總管。

今說翟讓,本是一個一勇之夫,無甚謀略。初時在群盜中,自道是英雄;及見李密足智多謀,戰勝攻取,也就覺得不及。又聽了賈雄、李子英一干人,竟讓李密獨尊,自己甘心居下。後來看人趨承,看他威權,卻有不甘之意。還有個兄翟弘,拜上柱國滎陽公,更是一個粗人,他道:「是我家權柄,緣何輕與了人,反在他喉下取氣?」又有一班幕下,見李密這干僚屬興頭,自己處了冷局,也不免怏怏生出事來。所以古人云: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時若有人在內調停,也可無事;爭奈單雄信雖是兩邊好的,卻是一條直漢;王伯當、秦叔寶、程知節,只與李密交厚;徐世積是有經緯的,怕在裡頭調停惹禍。

一日,翟讓把個新歸附李密的鄙陵刺史崔世樞,要他的錢,將來回了。李密來取不放。元帥府記室刑義期,叫他來下棋,到遲,杖了八十。房彥藻破汝南回,翟讓問他要金寶道:「你怎只與魏公不與我?魏公是我立的,後邊事未可知。」因此房彥藻、刑義期,同司馬鄭顴,勸李密剪除翟讓,李密道:「想我當初,實虧他脫免大禍,是我功臣;今遽然圖害,人不知他暴戾,反道我背義嫉賢,人不平我,這斷然不可。」忽又想:「翟讓是個漢子,但恐久後被他手下人扛幫壞了,也是肘腋之患。」鄭(廷頁)道:「毒蛇螫手,壯士解腕,英雄作事,不顧小名小義。今貪能容之虛名,受誅夷之實禍,還恐噬臍無及。」房彥藻道:「翟司徒遲疑不決,明公得有今日;明公亦如此遲疑,必為所先。明公大意,以為他粗人,不善謀人。不知粗人,膽大手狠,作事最毒。」李密道:「諸君這等善為我謀,須出萬全。」

次日李密置酒,請翟讓並翟宏、翟侯、裴仁基、郝孝德同宴,李密咐咐將士,須都出營外伺候,只留幾個在此服役。眾人都退,只剩房彥藻、鄭(廷頁)數人。陳設酒席,翟讓司馬府王儒信與左右還在,房彥藻向前稟道:「天寒,司徒扈從,請與犒賞。」李密道:「可倍與酒食。」左右還未敢去,翟讓道:「元帥既有犒賞,你等可去關領。」眾人叩謝而出,只有李密麾下壯士蔡建德,帶刀站立。閑話之時,李密道:「近來得幾張好弓,可以百發百中。」叫取來送與列位看。先送與翟讓,道是八石弓。翟讓道:「只有六石,我試一開。」離坐扯一個滿月,弓才滿,早被蔡建德拔出刀,照腦後劈倒在地,吼聲如牛,可憐百戰英雄,頃刻命消三尺!時單雄信、徐懋功、齊國遠、李如珪、邴元真五人,在賈司馬署中赴宴會,正在銜杯談笑之時,只見小校進來報道:「司徒翟爺,被元帥砍了。」雄信見說,吃了一驚,一隻杯子落在地上道:「這是什麼緣故!就是他性子暴戾,也該寬恕他,想當初同在瓦崗起義之時,豈知有今日?」邴元真道:「自古說兩雄不並棲,此事我久已料其必有。」徐懋功道:「目前舉事之人,那個認自己是雌的?只可惜。」李如珪道:「可惜那個?」懋功道:「不可惜翟兄,只可惜李大哥。」賈潤甫點頭會意。

正在議論之時,見手下進來說:「外邊有一故人,說是要會李爺的。」李如珪走出去,攜著一個人的手來,說道:「單二哥,又是一個不認得的在這裡。」雄信起身一認,原來是杜如晦,大家通名敘禮過了。杜如晦對徐懋功道:「久仰徐兄大才,無由識荊,今日一見,足慰平生。」徐懋功道:「弟前往寨中晤劉文靜兄,盛稱吾兄文章經濟,才識敏達,世所罕有。今日到此,弟當退避三舍矣!」雄信道:「克明兄,還是涿州張公謹處會著,直至如今,不得相晤,使弟輩時常想念。今日甚風吹得到此?」杜如晦道:「弟偶然在此經過,要會叔寶兄;不想他領兵黎陽去了。因打聽如珪兄在這裡,故此來望望,那曉得單二哥與諸位賢豪,多在這裡。所以魏公不多幾時,干出這般大事業來,將來麟閣功勛,都被諸兄佔盡了。」單雄信喟然長嘆道:「人事否泰,反覆無常,說甚麟閣功勛。聞兄出仕隋家,為溫城尉,為何事被黜?」如晦道:「四方擾攘之秋,戀此升斗之俸,被奸吏作馬牛,豈成大器之人?」大家又說了些閑話,辭別起身。

李如珪拉杜如晦、齊國遠到自寓,設酒肴細酌。杜如晦道:「弟剛才在帥府門首經過,見人多聲雜,不知有何事?」齊國遠口直說道:「沒什麼大事,不過帥府殺了一個人。」杜如晦道:「殺了甚人?」李如珪只得將李密與翟讓不睦,以至今日殺害。「當初在瓦崗時,李玄邃、單二哥、弟與齊兄,都是翟大哥請來,弄成一塊,今天聽見他這個結局,眾人心裡多有些不自在。」杜如晦道:「怪道適才雄信顏色慘淡,見弟覺得冷落,弟道他做了官了,以此改常,不意有些事在心;若然玄邃作事,今與昔異,太覺忍心。諸兄可雲尚未得所,猶在几上之內。」齊國遠道:「我們兩個兄弟,又沒有家眷牽帶,光著兩個身子,有好的所在,走他娘,管他們什麼鳥帳!」杜如晦道:「有便有個所在,但恐二兄不肯去。」二人齊問:「是何所在?」杜如晦道:「弟今春在晉陽劉文靜署中,會見柴嗣昌,與弟相親密,說起叔寶與二兄,當年在長安看燈,豪爽英雄,甚是獎賞。曉得二兄嘯聚山林,托弟來密訪。即日他令岳唐公欲舉大事,要借重諸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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