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回 平原縣秦叔寶逃生 大海寺唐萬仞徇義

詞曰:

顛危每見天心巧,一朝事露紛紜。此生安肯負知心,奸雄施計毒,淚灑落青萍。寨內群英歡聚盛,孤忠空抱堅貞。漁陽一戰氣難伸,存亡多浩嘆,恩犯別人情。

右調「臨江仙」

從一而終,有死無二,這是忠臣節概,英雄意氣。只為有了妒賢嫉能、徇私忘國的人,只要快自己的心,便不顧國家的事,直弄到范睢逃秦,伐魏報仇;子胥奔吳,覆楚雪怨。論他當日立心,豈要如此?無奈逼得他到無容身之地,也只得做出算計來了。如今再說單全,奉了秦老夫人的書信,離了豆子坑山寨,連夜兼程,趕到軍前。那日秦叔寶正在營中,念須陀活命之恩,如何可以報效,只見門役報道:「家中差人要見。」叔寶只道母親身子有甚不好,心中老大吃驚,便道:「引他進來。」不一時外邊走進一個人來,叔寶仔細一看,卻是單雄信家的主管單全,心中疑想道:「是必單二哥差他來問候我。」便假意說道:「好,你來了么;我正在這裡想。隨我到裡邊。」叔寶領單全到書房中來,單全忙要行禮下去,叔寶一把拖住道:「你不比別人,我見你如見你家員外一般。」叫手下取個椅兒到下面來,叫他坐。單全道:「到是立談幾句,就要去的。」叔寶道:「可是員外有書來候我?」單全道:「不是。」叔寶見他這個光景,有些不安,便對左右道:「你們快些去收拾飯出來。」

單全見眾人去了,在胸前油紙內,取出秦母書信,遞上叔寶。叔寶見封函上「母字付與瓊兒手拆」,雙眉已鎖,及開看時,不覺呆了半晌。單全道:「太夫人因想室中眷屬且被擒拿,秦爺畢竟不免,不意秦爺到已保全。但今目下齊郡,是必申文上去,說羅士信途中脫陷,打退官兵,把家眷已投李密、王伯當,則逆黨事情,越覺真了,便是張通守,百口也難為秦爺分辨。」叔寶聽了,正在憂煩之時,只見有人進來稟道:「家中走差的呂明在處。」叔寶道:「快著他進來。」不一時呂明進來,見了叔寶,跪在地下,只是哭泣。叔寶道:「我曉得了,你起來慢慢說與我聽。」呂明站起來說道:「始初周郡丞,如何要把老爺家屬起解,羅爺如何不肯。後來周郡丞如何設計,捉了羅爺,黃昏時如何來拿取家屬。那夜小的就要來報知老爺,因城上各門,僅不容放出,著官兵送出差官與羅爺老太太夫人並小爺。直至明午後,忽防送官兵差官轉來,說羅爺跳出囚車,把石塊打死了七八個官兵,逃命轉來,城門上盤潔緊急。不意明日夜間,周郡丞被人殺死在衙門,一個書辦又殺死在土地廟裡,城門上反得寬縱,因此小的方得來見老爺。只怕今晚必有申文來報與張老爺。」叔寶道:「這叫我怎處?我本待留此身報國,以報知己,不料變出事來。但我此心,惟天可表。」單全道:「爺說甚此心可表?爺若既有仇家在朝,便一百個張通守,也替爺解不開;況又黑夜殺官殺吏,焉知非羅爺所為的?倘再遲延,事有著實,連張通守也要出脫自己,爺這性命料不能保了,說甚感恩知己,趁事尚未發覺,莫若悄地把爺管的一軍與山寨合了,憑著爺一身武藝,又有眾位相扶,大則成王,小則成霸,不可徒街小恩,坐待殺戮。」叔寶聽了,嘆口氣道。「我不幸當事之變,舉家背叛,怎又將他一支軍馬,也去作賊?我只寫一封書,辭了張通守,今夜與你悄悄逃去,且圖個母子團圓罷。」一邊留單全飲酒,自己就在一邊寫書與張通守。書上寫著道:

恩主張大人麾下:瓊承恩台青眼有年,脫瓊於死,方祈裹革以報私恩;緣少年任俠,殺豪惡於長安,送與宇文述成仇,屢屢修怨。近復將瓊扭入道黨,荷恩主力為昭雪。苦仇復將瓊家屬行題,鐐肘在道,是知仇處心積慮,不殺瓊而不止者也。義弟羅士信不甘,奮身奪去,竄於草野,事雖與瓊無涉,而益重瓊罪矣!權奸在朝,知必不免,而老母流離,益復關心。謹作徐庶之歸曹,但仰負深思,不勝慚愧;倘萍水有期,誓當刎頸斷頭,以酬大德。不得已之衷,諒應鑒察。末將秦瓊叩首。

叔寶寫完了書,封好,上寫著「張老爺台啟」,壓在案上;將身邊所積俸銀犒賞,俱裝入被囊,帶了雙鐧,與單全、連明並親隨伴當四五人,騎上馬,走出營來,對守營門的說道:「張爺有文書,令我緝探賊情,兩日便回,軍中小心看管,不可亂動。」打著馬去了。正是:

一身幸得逃羅網,片念猶然還白雲。

卻說翟讓、單雄信一行人馬,到了瓦崗山寨,見了李玄邃、徐懋功,雄信將秦母被逮,羅士信凶勇脫陷,遇見尤、程,邀入豆於坑山寨里去了。李玄邃道:「這等說起來,秦大哥早晚必來入伙的了。只是秦母在程兄弟處,該差人去接上山來,好等他母子相會。」徐懋功道:「這個且慢,就是差人去接,尤、程斷不肯放,且待叔寶來時,再作區處。前日有人來說,滎陽梁郡近來商旅極多,今寨中人目已眾,糧草須要積聚,誰可到彼劫掠一番,必有大獲。」翟讓道:「小弟去得么?」懋功道:「兄若要去,須要玄邃兄與當仁、伯當三人,先領二千人馬起行;後邊就是翟大哥,與邴元真、李如珪三位,也帶二千人馬,隨後接應,方為萬全。」又對雄信道:「留兄在寨,尚有事商量。」因此兩支人馬,陸續起身去了。徐懋功正要差細作打聽叔寶消息,只見單全回來說:「秦大哥寫書辭了張通守,已經離任,進豆子坑去見秦太太了。」雄信道:「何不請他到了這裡,然後同去?」懋功道:「他見母之心,比見友之心更切,安有先到這裡之禮。單二哥,如今要兄同賈潤甫往豆子坑走遭。」又附信耳邊,說了幾句。雄信點頭會意道:「若如此說,弟此刻就同賈潤甫從小路上去,或者就在路上先遇著了,豈不為妙。」懋功稱善。

再說秦叔寶與單全分了路,與連明等三四人,恐走大路遇著相識的,倒打從小路兒,走過了張家鋪,轉出獨樹崗,忽聽背後有人喊道:「前面去的可是秦叔寶兄?」叔寶帶往馬,往後一看,恰是賈潤甫與單雄信,帶領二三十個嘍羅,趕將上來。叔寶忙下馬,雄信與潤甫亦下了馬。雄信執著叔寶手道:「兄替隋家立得好功!」叔寶道:「不要說起,到程兄弟寨中去細細的告訴,只是兄今欲何往?」雄信道:「今不往何處去。單全回來說了,小弟特地走來候兄。」大家又上了馬,只見斜次里一騎馬飛跑過來,望見叔寶,便道:「好了,哥哥來了!」叔寶見是羅士信,忙問道:「兄弟,母親身子如何?」士信道:「伯母身子,幸賴平安;只是心上記著了哥哥,日逐叫兄弟在路上探聽兩三次。今喜來了,弟先進寨去報知,哥哥同諸兄就來。」說了,飛馬進寨報知。秦母見說兒子到寨來了,巴不能夠早見一刻,攜了孫兒懷玉與媳婦張氏,同走出來。程知節的母親,也陪秦老夫人,走到正誼堂中。張氏兄堂中有客,即便縮身進去。時尤俊達同程知節,迎進叔寶、雄信,在堂上敘禮過。叔寶見母親走出來,忙上前要拜下去,瞥見程母在堂,先向程母拜將下去。程母忙近身一把拖叔寶道:「太平哥好呀,幸喜你早來了一天;若再遲一兩日,又要累你做娘的憂壞了身子哩!」秦母見兒子拜在膝前,眼中落下幾點淚來,對叔寶說道:「你起來罷,那邊站的,可是單二員外?」叔寶應道:「正是。」

雄信與潤甫見叔寶站了起來,兩人忙去先拜見了秦母,後又拜見了程母。秦老夫人叫懷玉過來,拜了單伯伯,問道:「令愛想必也長成了。」雄信道:「小女愛蓮,長令孫一歲,年紀雖小,頗有些見識。」秦母道:「自然是個閨秀。」程母笑對秦母道:「日月是易過的,當初太平哥與我家咬金,也是這模樣兒的大起來,如今你家孫兒,又是這樣大了。」程知節喊道:「母親,如今秦大哥做了官了,還只顧叫他乳名。」程母笑道:「通家子侄,那怕他做了皇帝,老身只是這般稱呼。」眾人都大笑起來。秦老夫人對叔寶道:「你進去見見你媳婦了出來,大家同到後寨去。」與張氏說了幾句話出來,只見堂中酒席安排停當。尤員外請眾人坐定,舉杯飲酒。尤員外問征遼一段,叔寶細細述了一遍,眾人多各讚歎。叔寶問尤俊達道:「兄在武南庄,好不快活,為甚遷到這裡來?」程知節道:「也是為長葉嶺事發,尤大哥遷到此地,不然他怎肯到這裡,與弟輩做這宗買賣?」尤俊達道:「不是這等說,單二哥也是好端端住在二賢庄,今聞得為了李玄邃兄,也遷入瓦崗寨中去了,總是我們眾弟兄該在山寨中尋事業。」賈潤甫道:「這樣世界,豈論什麼山寨里、廟廊中,只要戮力同心,自然有些意思;只是如今眾弟兄,還該在一處。」程知節道:「如今我們有了秦大哥,再屈單二哥,也遷到我這裡來,多是心腹弟兄,熱烘烘的做起來,難道輸了瓦崗?翟大哥做得皇帝,難道秦大哥、單二哥做不得皇帝?」坐中見說,都大笑起來。眾人歡呼暢飲,直吃到月轉花梢。

到了次日起來,大家坐在堂中閑談,只見嘍羅進來報道:「瓦崗差人來,要見單大王的。」雄信忙叫手下引他進來。不一時,一個噴羅進來說道:「徐大王有密報一封,差小的送來與單大王。」單雄信接來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昨細作探得東都有旨,命河南討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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