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窮途定偶 秦叔寶脫陷榮歸

詞曰:

人世飄蓬形影,一霎赤繩相訂。堪笑結冤讎,到處藏機設阱。思省思省,莫把雄心狂逞。

上調「如夢令」

自來朋友的通合,與妻孥之匹配,總是前世的孽緣註定。豈以貧賤起見,亦不以存亡易心,這方才是真朋友,真骨肉。然其中冤家路窄,敵國讎讎,胸中機械,刀下捐生。都是天公早已安排,遲一日不可,早一日不能。恰好巧合一時,方成話柄。如今再說王伯當、李玄邃、邴元真三人,別了孫安祖,日夕趲行,離瓦崗尚有二百餘里。那日眾人起得早,走得又飢又渴,只見山坳里有一座人家,門前茂林修竹,側首水亭斜插,臨流映照,光景清幽。王伯當道:「前途去客店尚遠,我們何不就在這裡,弄些東西吃了,再走未遲?」眾人道:「這個使得。」李玄邃正要進門去問,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手裡題著一籃桑葉,身上穿一件楚楚的藍布青衫,腰間柬著一條倩倩的素綢裙子,一方皂絹,兜著頭兒,見了人,也不驚慌,也不踞蹴。真箇胡然而天,胡然而地。怎見得?有「謁金門」詞一首為證:

真無價,不倩煙描月畫。白白青青嬌欲化,燕鶯鶯兒怕。不獨欺誑羞謝,別有文情蘊藉。霎時相遇驚人詫,說甚雄心罷?

那女子一步步移著三寸金蓮,走將進去。玄邃看見驚訝道:「奇哉,此非苧蘿山下,何以有此麗人耶?」王伯當道:「天下佳人盡有,非吾輩此時所宜。」正說時,只見裡面走出一個老者來,見三人拱立門首,便舉手問道:「諸公何來?」王伯當道:「我等因貪走路,未用朝食,不料至此腹中飢餒,意欲暫借尊府,聊治一餐,自當奉酬。」老者道:「既如此,請到裡邊去。」眾人走到草堂中來,重新敘禮過。老者道:「野人粗糲之食,不足以待尊客,如何?」說了老者進去,取了一壺茶、幾個茶甌,拉眾人去到水亭坐下。李玄邃道:「老翁上姓?有幾位令郎?」老者答道:「老漢姓王,向居長安,因時事顛倒,故遷至此地太平庄來四五年矣。只有兩個小兒,一個小女。」邴元真道:「令郎作何生理,如今可在家么?」老者道:「不要說起,昏主又要開河,又要修城;兩個兒子,多逼去做工了,兩三年沒有回來,不知死活存亡。」老者一頭說,一頭落下幾點淚來。

眾人正嘆時,見對岸一條大漢走來。老者看見,遙對他道:「好了,你回來了么?」眾人道:「是令郎么?」老者道:「不是,是舍侄。」只見那漢轉進水亭上來,見了老者,納頭便拜。那漢身長九尺,朱發紅須,面如活獬,虎體狼腰,威風凜凜。王伯當仔細一認,便道:「原來是大哥。」那漢見了喜道。「原來是長兄到此。」玄邃忙問:「是何相識?」伯當道:「他叫做王當仁,昔年弟在江湖上做些買賣,就認為同宗,深相契合,不意闊別數年,至今日方會。」王當仁問起二人姓名,伯當一一指示,王當仁見說大喜。忙對李玄邃拜將下去道:「小弟久慕公子大名,無由一見,今日至此,豈非天意乎?」玄邃答禮道:「小弟餘生之人,何勞吾兄注念。」老者叫王當仁同進去了一回,托出一大盤餚撰,老者捧著一壺酒說道:「荒村野徑,無物敬奉列位英雄,奈何?」眾人道:「打攪不當。」大家坐定了,王伯當道:「大哥,你一向作何生業?在何處浪遊?」王當仁道:「小弟此身,猶如萍便,走遍天涯,竟找不出一個可以托得肝膽的。」李玄邃道:「兄在那幾處游過?」王當仁道:「近則張金稱、高士達,遠則孫宜雅、盧明月,俱有城壕佔據,總未逢大敵,苟延殘喘。不知兄等從何處來,今欲何處去?」王伯當將李玄邃等犯罪起解,店中設計脫陷,一一說了。王當仁道:「怪道五六日前,有人說道:梁郡白酒村陳家店裡,被蒙汗藥葯倒了七八個解差,逃走了四個重犯;如今連店主人都不見了。地方申報官司,正在那裡行文緝捕,原來就是兄等,今將從何處去?」王伯當又把翟讓在瓦岡聚議,要迎請玄邃兄去同事。王當仁道:「若公子肯聚眾舉事,弟雖無能,亦願追隨驥尾。」老者舉杯道:「諸賢豪請奉一杯酒,老漢有一句話要奉告。」眾人道:「願聞。」

老者道:「老漢有一小女,名喚雪兒,年已十七,尚未字人。自幼不喜女工,性耽翰墨,兼且敏惠異常,頗曉音律。意欲奉與公子,權為箕帚,未知公子可容納否?」李玄邃道:「蒙老伯錯愛,但李密身如飄蓬,四海為家,何暇計及家室?」老漢道:「不是這等說。自來英雄豪傑,沒有個無家室的。昔晉文與狄女有十年之約,與齊女有五年之離,後都歡合,遂成佳話。小女原不肯輕易適人的,因剛才採桑回來,瞥見諸公,進內盛稱穿綠的一位儀錶不凡,老漢知他屬意,故此相告。」眾人說,始知就是剛才所見女子。大家說道:「既承老翁美意,李兄不必推卻。」王當仁道:「只須公子留一信物為定,不拘幾時來取捨妹去便了。」李玄邃不得已,只得解絛上一雙玉環來,奉與老者。老者收了進去,將雪兒頭上一隻小金釵,贈與玄邃收了,又道:「小女終身,總屬公子,老漢不敢更為叮嚀。今晚且住在這裡一宵,明日早行何如?」眾人撇不過他叔侄兩人之情,只得住了一宵。來朝五更時分,就起身告別。老者同當仁送了二三里路,當仁對李玄邃道:「小弟本要追隨同去,怎奈二弟尚未回家,候有一個回來,弟即星夜至瓦同相聚。」大家灑淚分別。正是:

丈夫不得志,漂泊似雪泥。

如今且慢說李玄邃投奔瓦崗翟讓處聚義。再讓秦叔寶做了來總管的先鋒,用計智取了氵貝水,暗渡遼河,兵入平壤,殺他大將一員乙支文禮。來總管具表奏聞,專候大兵前來夾攻平壤,踏平高麗國。煬帝得奏大喜,賜敕褒諭,進來護兒爵國公,秦瓊鷹揚。即將敕催總帥宇文述、于仲文,火速進兵鴨綠江,會同來護兒合力進征。

卻說高麗國謀臣乙支文德,打聽宇文述、于仲文是個好利之徒,饋送胡珠、人蔘、名馬、貂皮禮物兩副,詭計請降。宇文述信以為真,准其投降,許彼國王面縛輿梓,籍一國地圖,投獻軍前。誰知乙支文德誆出營來,設計在中途扎住營,使他水陸兩軍,不能相顧。宇文述見乙支文德去了,方省悟其詐降。忙同兩個兒子宇文化及、智及,領兵一枝作先鋒,前去追趕乙支文德。著了,被乙支文德詐敗,誘人白石山,四面伏兵齊起,將宇文化及兄弟,裹在中間截殺。正在酣斗之時,只聽得一陣鼓響,林子內卷出一面紅旗,大書秦字。為首一將,素袍銀銷,使兩條鐧,殺入高麗兵陣中,東衝西突,高麗兵紛紛向山谷中飛竄。乙支文德忙舍宇文化及,來戰叔寶。文德戰乏之人,如何敵得住叔寶,只得去下金盔,雜在小軍中逃命。

叔寶得了金盔,並許多首級,在來總管軍前報捷。宇文化及也在那邊稱讚好一員將官,虧了他解我之圍。只見一員家將道:「小爺,這正是咱家仇人哩!」化及失驚道:「怎是我家仇人?」家將道:「向年燈下打死公子的就是他。」智及道:「哦,正是打扮雖不同,容貌與前日畫下一般,器械又是。這不消說了。」兩人回營,見了宇文述說起此事。宇文述道:「他如今在來總管名下,怎生害他?」智及道:「孩兒有一計:明日父親可發銀百兩,差官前去犒賞這廝部下,這廝必來謁謝。他前日陣上挑得乙支文德的金盔,父親只說他素與夷通,得盔放賊,將他立時斬首。比及來護兒知時,他與父親一殿之臣,何苦為已死之人爭執。」宇文述點頭道:「這也有理。」次日果然差下一個旗牌,齎銀百兩,前到叔寶營中,獎他協戰有功。叔寶有花紅銀八兩,其餘將此百兩充牛酒之費,令其自行買辦。叔寶即時將銀兩分散,宴勞差官。他心裡明白與宇文述有隙,卻欺他未必得知,況且沒個賞而不謝的理。到次日著朱猛守寨,自與趙武、陳奇兩個把總,竟至宇文營中叩謝。此時隋兵都在白石山下結營,計議攻打平壤。

叔寶因宇文述差人犒賞,故先到宇文述營中。營門口報進,只見一個旗牌,飛跑出來道:「元帥軍令,秦先鋒不必戎服冠帶相見。」這是宇文述怕他戎裝相見,掛甲帶劍,近他不得,故此傳令。叔寶終是直漢,只道是優禮待他,便去披掛,改作冠帶進見,走入帳前。上邊坐著宇文述,側邊站著他兩個兒子,下邊站著許多將官,都是盔甲。叔寶與趙武等,近前行一個參禮,呈上手本,宇文述動也不動道:「聞得一個會使雙鐧的是秦瓊么?」叔寶答應一聲是,只聽得宇文述道:「與我拿下!」說得一聲,帳後搶出一干綁縛手,將叔寶鷹拿雁抓的捆下。叔寶雖勇。寡不敵眾,總是力大,眾人捆縛不住。被他滿地滾去,繩索掙斷了數次。口口聲聲道:「我有何罪?」趙、陳兩把總便跪上去道:「元帥在上,秦先鋒屢建奇功,來爺倚重的人,不知有甚得罪在元帥台下,望乞寬恕。」宇文述道:「他久屯夷地,與夷交通,前日得乙支文德金盔放他逃走,罪在不赦。」趙武道:「臨陣奪下,現送來爺處報功,若以疑似害一虎將,恐失軍心;且凡事求爺看來爺面上。」宇文智及道:「不干你事,饒你死罪去罷。叉出帳下!」將校將兩個把總,一齊推出營來。那趙武急欲回營,帶些精勇,來法場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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