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隋煬帝兩院觀花 眾夫人同舟游海

詞曰:

傷心未已,歡情猶繼。天公早顯些微異,穠桃艷李斗當時,一杯澆釋胸中忌。北海層巒,五湖新柳。天涯遙望真無際,夢回一枕黑甜余,碧欄又聽輕輕語。

調寄「踏莎行」

人於聲色貨利上,能有幾個打得穿識得透的?況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憑他窮奢極欲,逞志荒淫,哪個敢來攔阻他?任你天心顯示,草木預兆,也只做不見不聞,畢竟要弄到敗壞決裂而後止。卻說煬帝雖將許庭輔賜死,只是思念侯夫人。眾夫人百般勸慰,煬帝終是難忘。蕭後道:「死者不可復生,思之何益?如宣華死後,復得列位夫人,今後宮或者更有美色,亦未可知。」煬帝道:「御妻之言有理。」遂傳旨各宮:不論才人。美人、嬪妃、彩女,或有色有才,能歌善舞,稍有一技可見者,許報名到顯仁宮自獻。

此旨一出,不一日就有能詩善畫,吹彈歌舞,投壺蹴囗的,都紛紛來獻技。煬帝大喜即刻排宴顯仁宮大殿上,召蕭後與十六院夫人同來,面試眾人。這日煬帝與蕭後坐在上面,眾夫人列坐兩旁,一霎時做詩的,描畫的,吹的吹,唱的唱,弄得筆墨縱橫,珠璣錯落,宮商選奏,鸞鳳齊嗚。煬帝看見一個個技藝超群,容貌出眾,滿心歡喜道:「這番遴選,應無遺珠,但傷侯夫人才色不能再得耳!」隨各賜酒三杯,錄了名字,或封美人,或賜才人,共百餘名,都一一派入西苑。各苑分派將完,尚有一個美人,也不作詩,又不寫字,不歌不舞,立在半邊。煬帝將他仔細一看,只見那女子:

貌風流而品異,神清俊而骨奇。

不屑人間脂粉,翩翩別有丰姿。

煬帝忙問道:「你叫甚名字?別人獻詩獻畫,爭嬌競寵,你卻為何不言不語,立在半邊?」那美人不慌不忙,走近前來答道:「妾姓袁,江西貴溪人,小字叫做紫煙。自入宮來,從未一睹天顏,今蒙採選,故敢冒死上請。」煬帝道:「你既來見朕,定有一技之長,何不當筵獻上?」紫煙道:「妾雖有微能,卻非艷舞嬌歌,可以娛人耳目。」煬帝道:「既非歌舞,又是何能?」袁紫煙道:「妾自幼好覽玄像,故一切女工盡皆棄去。今別無他長,只能觀星望氣,識五行之消息,察國家之運數。」煬帝大驚道:「此聖人之學也,你一個朱顏女子,如何得能參透?」袁紫煙道:「妾為兒時,曾遇一老尼,說妾生得眼有奇光,可以觀天,遂教妾璇璣玉衡,五緯七政之學。又誡妾道:熟習此,後日當為王者師。妾因朝夕仰窺,故得略知一二。」煬帝道:「朕自幼無書不讀,只恨天文一書,不曾窮究。那些台官,往往讀奏災祥禍福,朕也不甚理他。今日你既能識,朕即於宮中起一高台,就封你為貴人,兼女司天監,專管內司天台事。朕亦得時時仰觀天像,豈不快哉!」袁紫煙慌忙謝恩,煬帝即賜他列坐在眾夫人下首。蕭後賀道:「今日之選,不獨得了許多佳麗,又得袁貴人善觀玄像,協助化理,皆陛下洪福所致也。」

煬帝大喜,與眾人飲到月上時,等不及造觀天台,就拉著袁紫煙到月台上來,叫宮人把台桌數張,搭起一座高台。煬帝攜著袁紫煙,同上台去觀像。兩人並立,紫煙先指示了三垣,又遍分二十八宿。煬帝道:「何謂三垣?」紫煙道:「三垣者,紫微、太微、天市也。紫微垣乃天子所都之宮也;太微垣乃天子出政令朝諸侯之所也;天市垣乃天子主權衡聚積之都市也。星明氣明,則國家享和平之福;彗孛干犯,則社稷有變亂之憂。」煬帝又問道:「二十八宿環繞中天,分管天下地方,何以知其休咎?」紫煙道:「如五星干犯何宿,則知何地方有災,或是兵喪,或是水旱,俱以青黃赤黑白五色辨之。」煬帝又問道:「帝星安在?」紫煙用手向北指道:「那紫微垣中,一連五星,前一星主月,太子之像;第二星主日,有赤色獨大者,即帝星也。」煬帝看了道:「為何帝星這般搖動?」紫煙道:「帝星搖動無常,主天子好游。」煬帝笑道:「朕好遊樂,其事甚小,何如上天星文,便也垂像?」紫煙道:「天子者,天下之主,一舉一動,皆上應天像。故古之聖帝明王,常懍懍不敢自肆者,畏天命也。」煬帝又細細看了半晌,問道:「紫微垣中,為何這等晦昧不明?」紫煙道:「妾不敢言。」煬帝道:「上天既已垂像,妃子不言,是欺朕也;況興亡自有定數,妃子明言何害?」紫煙道:「紫微晦昧,但恐國作不永。」煬帝沉吟良久道:「此事尚可挽回否?」紫煙道:「紫微雖然晦昧,幸明堂尚亮,泰階猶一;況至誠可以格天,陛下苦修德以攘之,何患天心不回?」煬帝道:「既可挽回,則不足深慮

一人將要下台,忽見西北上一道赤氣,如龍紋一般,沖將起來。紫煙猛然看見,著了一驚,忙說道:「此天子氣也!何以至此?」煬帝忙回頭看時,果然見赤光縷縷,團成五彩,照映半天,有十分奇怪,不覺也驚訝起來,因問道:「何以知為天子氣?」紫煙道:「五彩成文,狀如龍鳳,如何不是?氣起之處,其下定有異人。」煬帝道:「此氣當應在何處?」紫煙手指著道:「此乃參井之分,恐只在太原一帶地方。」煬帝道:「太原去西京不遠,朕明日即差人去細細緝訪,倘有異人,拿來殺了,便可除滅此患。」紫煙道:「此乃天意,恐非人力能除,惟願陛下慎修明德,或者其禍自消。昔老尼曾授妾偈言三句道:『虎頭牛尾,刀兵亂起;誰為君王,木之子。』若以木子二字詳解,木在「子」上,乃是「李」字;然天意微渺,實難以私心揣度。」煬帝道:「天意既定,憂之無益。這等良夜,且與妃子及時行樂。」遂起身同下台來,與蕭後眾夫人又吃了一回酒,蕭後與眾夫人各自散歸,煬帝就在顯仁宮,同袁紫煙宿了。

次日煬帝方起來梳洗,忽見明霞院楊夫人,差內監來奏道:「昔日酸棗縣進貢的玉李樹,一向不甚開花,昨夜忽然花開無數,清陰素影,掩映有數里之遙,滿院皆香,大是祥瑞,伏望萬歲爺親臨賞玩。」煬帝因袁紫煙說木子是「李」字,今見報王李茂盛,心下先有幾分不快,沉吟了一回,方問道:「這玉李久不開花,為何忽然大開,必定有些奇異。」太監奏道:「果是有些奇異,昨夜滿院中人,俱聽得樹下有幾千神人說道:木子當盛,吾等皆宜扶助。奴婢等都不肯信,不料清晨看時,開得花葉交加,十分繁衍。此皆萬歲爺洪福齊天,故有此等奇瑞。」煬帝聞言愈加疑慮,正躊躕間,忽又見一個太監來奏道:「奴婢乃晨光院周夫人遣來。院中舊日西京移來的楊梅樹,昨夜忽花開滿樹,十分爛漫,特請萬歲爺親臨賞玩。」煬帝見說楊梅盛開,合著了自家的姓氏,方才轉過臉來歡喜道:「楊梅卻也盛開,妙哉妙哉!」因問太監:「為何一夜就開得這般茂盛?」太監奏道:「昨夜花下,忽聞有許多神人說道:此花氣運發泄已極,可一發開完。今早看時,無一處不開得爛漫。」煬帝道:「楊梅這般茂盛,比明霞院的玉李如何?」太監道:「奴婢不曾看見玉李花。」

袁紫煙在旁說道:「二花一時齊發,系國家祥瑞,陛下何不去觀?」煬帝見說,便道:「我與妃子同去看來。」遂上了金輦,袁紫煙隨駕。到西苑,早有楊夫人、周夫人接住。煬帝問道:「楊梅乃西京移來,原是宿根老本,因該十分開放,這王李乃外縣所獻,不過是浮蔓之質,如何也忽然開放?」二夫人道:「聖國親看便知。」須臾,駕到了明霞院,楊夫人便要邀煬帝進看玉李。煬帝不肯下輦道:「先去看了楊梅,再來看他。」楊夫人不敢勉強,只得讓輦過去,自家轉隨到晨光院來。煬帝進院,竟到楊梅樹下來看,只見花枝簇簇,開得渾如錦繡一般,十分歡喜道:「果然開得茂盛,國家祥瑞,不卜可知。」須臾各院夫人,聞知二院花開,也都來看,皆極口稱讚。煬帝大喜,便要排宴賞花。眾夫人不知煬帝的意思,齊說道:「聞得玉李開得更盛,陛下何不一往觀之?」煬帝道:「料沒有楊梅這般繁盛。」眾夫人道:「盛與不盛,大家去看看何妨?」煬帝被眾夫人催逼不過,只得同到明霞院來。方進得院來,早聞得濃濃鬱郁的異香撲鼻;及走至後院窗前一看,只見奇花滿樹,異蕊盛枝,就如瓊瑤造就,珠玉裝成,清陰素影,掩映的滿院祥光萬道,瑞靄千層,真箇有鬼神贊助之功,與楊梅大不相同。有「踏莎行」詞一首為證:

白雲橫鋪,碧雲亂落。明珠仙露浮花萼,渾如一夜氣呵成,果然不假春雕琢。天地栽培,鬼神寄託。東皇何敢相拘縛。風來香氣欲成龍,凡花誰敢爭強弱。

煬帝看見五李精光璀璨,也不像一枝樹木,就似什麼寶貝放光一般,嚇得目瞪口呆,半晌開口不得。眾夫人不知就裡,只管稱揚讚歎。眾內侍宮人,也不識竅,這一個道大奇,那一個道茂盛,都亂紛紛稱讚不絕。煬帝不覺忿然大聲說道:「這樣一枝小樹,忽然開花如此,定是花妖作祟,留之必然為禍。」叫左右快用刀斧連根砍去。眾夫人聽了,都大驚道:「開花茂盛,乃國家禎祥,為何轉說是妖,望陛下三思。」煬帝道:「眾妃子那裡曉得,只是砍去為妙。」眾夫人苦勸,煬帝那裡肯聽。惟袁紫煙心中明白,對煬帝說道:「此花雖是茂盛,然太發泄盡了,恐不長久。今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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