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月15日

南南的生日到了,我們科里由和她歲數相當的孩子的家長還有幾個笑鬧熟悉的同事,為她張羅禮物和蛋糕。

我們訂了個迪斯尼的立體蛋糕,足有六公斤重。怎麼搬運過去,成了大難題。老二借了輛皮卡。

還有一應的行頭道具,玩具,書本,彩燈,彩帶,噴射的水槍和禮花等。

東西不怕多,關鍵在消毒。美小護帶著幾個小丫頭們在忙著一樣一樣仔細擦洗過。丫頭們忙的時候,興高采烈的,一點不知愁滋味。我其實不忍心看,我不曉得大家還有沒有下一次了。

我跟老二說:「如果,如果這之後,南南有個什麼,你會不會後悔?」

老二說:「巴金百歲生日的時候曾說:我是為別人活著,長壽是對我的一種懲罰。我特別理解他的心。我不願意南南為那些希望她存在的人而活著。如果,如果,真的如果了,我寧願她笑著離去,而不是在痛苦中哭泣。她的痛苦,一部分來自於病痛,而這個,她自己已經坦然受之了,她不能忍受的是,除了病痛之外,她的孤獨,等待和隔離。與大家幸福地在一起,這是我送給她的生日大禮。就這樣吧!不改了。」

周六一大早,我們就過去布置老大的家。我們到的時候,老大那個驚訝!南南躺在床上,樂呵呵地看我們爬上爬下折騰。

到中午時分,小朋友們都來了,大家戴著各式頭套在屋子裡上躥下跳。南南高興壞了。嫂子既感激又害怕南南太瘋傷體力。老大有時候就扛著南南跟我們笑鬧。

我們拍了很多照,還有錄像。

我拍的時候,心裡隱隱感覺不好,也許這個將成南南最後的紀念,不敢多想。但我願意,看見嫂子的笑中帶淚。

我真想把我的日記變成電影,因為比電影好看多了。故事總有意料不到的結局。

正在我們笑鬧的時候,五院的醫生衝進來大喊:「你快去!有個女孩!跟你們南南一樣大!剛被公車軋過!可能要不行了!」

老大放下南南,衝出門去。

不一會兒,嫂子把孩子交給美小護,她也跟過去看看。

宴會原本在這個時候也該散了。

我們切那個六公斤重的大蛋糕。

南南卻說:「我要等爸爸媽媽。」

我們拿著刀,不知該切還是該放。

我說:「我去看看。」老二說。我跟你一道。

在醫院急救室門前,我看見,嫂子緊緊攥住女孩子母親的手,安慰著她,摟著她。那個女孩子的媽媽顯然已經失去了主張。

那一邊大約是肇事的司機。司機也是一臉緊張。

老二敲開門問:「怎麼樣?」

醫生答:「肯定不行了,沒腦電波了。現在沒拔管是在等孩子的父親到。他在外地出差,應該快回了。」

老二躊躇著說:「那個……家屬……我們是一院神外的……我的同事……」

「我知道。他的故事多有名啊!報紙上都登過相關的報道。所以這裡一有事情,我們就趕緊去叫他。不過,我覺得吧,大家都別抱太大希望。你們也曉得,一般的家庭,誰能承受得了這個啊!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都會拒絕。唉,都是父母,都疼啊!」

「那現在?」

「我們剛才要去跟小孩的媽媽商量,被你們那個醫生阻止了。他不同意。他認為在這個時候跟人家說這樣的話題,太殘忍。你沒有看到,小孩整小……」

老二:「那也不能不說啊!不說不是就一點機會都沒了?」

「你也知道,這種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現在這種場景,人家小孩奶奶都已經拉到急救中心去了,心梗了,媽媽要昏倒了,你去跟人家說要小孩的腎臟,好像不太好張口啊!」

老二走進手術室,看著那個小姑娘,眼神里有太多的不捨得。也不曉得是不捨得這個漂亮小丫頭的生命,還是那個要浪費的腎。我想,二者皆有。

「不過你也別放棄希望,小孩爸爸還沒到。也許還有轉機呢!」

嫂子大約這種情況經歷多了。亦或許是越來越清晰地看到南南的未來。

遲早有一天,她的女兒也會這樣靜靜地躺著。她也會像這些母親一樣感覺生命丟失了一半。

從最初,嫂子跪地磕頭搗蒜般求那些家長的孩子行行好,到現在,她已經可以變成這些家長的支柱,攙扶著他們度過最艱難的時光。

嫂子摟著那個家長,輕輕地晃,輕輕地晃,一句話都不說。倒是那個家長,絮絮叨叨地從孩子在肚子里的艱難開始,一個月一個月地回顧孩子的成長。

家長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讓我和孩子一起去吧!」

嫂子摟著那個女人輕輕說:「你要相信,你的女兒在天堂里會過得很好。她雖然離開爸爸媽媽了,可她在那裡有很多小夥伴,她們一起做遊戲,一起唱歌。她們也有人疼愛。天堂的愛一點不比地上少。」

「不是你的小孩,你才會這樣講!我就要我的萍萍!你根本不曉得她對我意味著什麼!」

嫂子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我知道。我太知道了。可我們不能因為孩子走了,就把自己的日子給掐斷了。我們上面有老人,身邊有愛人,還有朋友,親人……如果能這樣就走了,我早走了,不用忍受這種煎熬。你要相信我,再大的痛,過去就好了。你要相信我。」

我都聽不下去。

婦女又開始絮叨她閨女的生平,雖然只有短短六年多。說到激憤處,衝上前去要撕打那個司機。被司機單位的人和周圍的人生生勸開。

老大對司機說:「你還是回去吧!你在這裡站著,一點都不能彌補你的錯,還刺激她。她現在經不起刺激。」

司機還申辯,「那個小孩是……是她自己突然竄到我車頭前的,我來不及剎車了!」

周圍激起民憤一片,「你到這時候了還要說這樣喪良心的話!你是為了趕那個紅燈,加速過馬路的!何必就搶那一兩分鐘呢!」

司機還在狡辯,「我過去的時候是黃燈啊!他們家長不把小孩看好。過馬路哪有不拽著手的?」

老大怒了,一把揪起司機的領口說:「你還是不是人!你連一點懺悔的心,羞恥的心都沒有!那裡面躺的是一個六歲的孩子!你不要逼我打你!」

周圍一片「欠揍」的呼聲。

司機的領導忙不迭道歉,且拉他走人。

那一廂,女孩的媽媽哭得極其凄涼。

小孩的爸爸滿頭大汗地趕到,說:「孩子傷得怎麼樣了?我聽說被軋著腿了?」

全場一片肅靜,無比同情的眼光撒向這個年輕的男人。

他看著大家無言的悲哀,人如觸電般驚立,只一瞬間,他的腿就軟了,一出溜順地倒下。汗順著臉頰往下淌,瞬間面色慘白。我見過的生離死別多了去了,我不曉得為什麼對這個男人特別憐憫,可能是因為,我很害怕不久的將來,有一天,老大也是這樣的情形。

我和老二趕緊上前,將他架起,老二帶他去見小孩最後一面。

小孩的爸爸被我們架著走到床前,他捂著眼,硬是不敢看。離床還有幾步的時候,竟然想回身逃走,他笑得極其難看說:「這個……這個……不是真的。我女兒還在上鋼琴課。」

我一看到他這個情況,就知道完蛋了。

這時候。你跟他講要他女兒的器官去拯救別的小孩,他腦子跟不上趟。思維完全混亂。

真的站到床前。這個父親平靜下來,他用手替女兒理一理頭髮,幫她擦了擦臉蛋,眼淚一滴一滴滑落在女兒身上。

他終於說:「拔管吧!」非常平靜。

五院的醫生艱難地說:「呃,是這樣。我們這裡有一個小女孩,腎衰竭,她等腎源很久了。我們希望,能夠用你女兒的腎,去挽救另一個女孩。我們……」

全場期待地看著他。

這個父親突然問:「這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南南?」

我們連忙點頭。老二說:「我們是南南爸爸的同事,南南爸爸和媽媽在外面陪伴你的愛人。是我們為他們請求的。其實他們倆已經不抱希望了。今天是南南六周歲生日,我們希望,這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禮物。當然……如果不行,我們也……」

這個男人目光異常清醒,他堅定地說:「可以。」

我站在他身旁,如電過擊,激動得渾身麻木,我懷疑我耳朵有問題了。

老二也不可置信,「這個…一你是說……可以。對嗎?」

男人平靜地說:「可以。如果能夠幫助到她的話。我替萍萍做的決定。好人要有好報。」

我狂奔出去,站在老大和嫂子面前,我已然不知我的淚在到處飛,我說:「可以!爸爸說可以!」

老大也觸電般站在那裡。嫂子已經傻掉了。

萍萍的爸爸走到手術室外,坐到萍萍媽身邊,輕聲說:「我去看過女兒了,睡得很安穩。你放心,一切都很好。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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