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 青蛙又做錯了什麼

參加朋友的婚禮,家裡信天主教,新房供著聖母像。新娘進門的第一件事是跟全家人一起聚在聖母像前禱告。

我幫忙在聖母像兩旁擺蠟燭,第一根一下立住,第二根滴了蠟油才立住。

他們開始禱告,經文內容不可辨,火苗亂動,祈禱時間比想像中要長,我忽然擔心起來,那個沒滴油的蠟燭會不會倒。

他們會不會覺得蠟燭倒了是個不祥的徵兆?心裡存下芥蒂,幾年後的哪次爭吵上,媽媽就說:「我就知道這媳婦兒不行,當初蠟燭都倒了。」

那就是我的罪了。

於是趕緊跟著祈禱,聖父聖子聖靈,千萬不要倒,千萬不要倒。

主答應了我。

謝謝主。

機場里拉杆箱來來往往,一個中年婦女坐在地上大哭,拿著手機,幾次想舉到耳邊都沒有成功。不知道電話那邊是什麼世界,是無法面對,還是已被拋棄。

她已經過了安檢,登機牌掉在腿旁,哭泣中手機屏幕熄滅,不知道她還要不要上飛機。

吃漢堡王,旁邊兩個五六十歲的美國大哥,其中一個穿著短袖短褲,一個跟我一樣是冬裝。短袖短褲一直在說話,吃漢堡大開大合,吃薯條不蘸番茄醬,在這個簡短的美劇里,他演主角。好像是音樂行業的,在說自己這次來北京收穫了什麼快樂,遇到了幾個傻×。說著說著猛灌一口可樂,吐出一句:I own my life(我的生活我做主)。

我們兩個穿冬裝的,都點了點頭。

第一次坐這種直播降落過程的飛機,頭頂那些放安全通知和搞笑節目的伸縮屏幕在還有十分鐘落地時一起變黑白。忽然覺得這些屏幕的站位很《槍火》。

畫面是從機頭看出去的樣子,飛機正在往晚上十點的城市開,已經很近了,城市從小小的黑白屏里看著反而十分壯觀,看不到建築,就是黑色背景上一片一片的亮點。如果我身邊有個足夠天真的小孩兒,我應該可以說服他這其實是一艘飛船,此刻,我們不是在降落。

小朋友,你看,星辰大海。

在一個荒涼的串兒店坐到很晚,進來兩個中年男人,看著像剛忙完工作。

坐下,點串兒,點酒,碰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說:「生日快樂啊。」

說完大笑起來,過生日的男人也笑,舉著杯,沒說話。

那人繼續說:「哈哈哈,怎麼了,過生日嘛,生日快樂!咱們也慶祝一下嘛,有啥的,哈哈哈,生日快樂!」

就這麼說了好幾遍。

那過生日的人在聽第一遍的時候,應該是快樂的。

想到「酒池肉林」這個詞和它細緻的解釋:池子里灌滿酒,樹林里掛滿肉,以便和一堆裸女追逐打鬧的紂王隨時可以吃到。感覺跟那個笑話是一碼事:兩個農民猜測慈禧的生活,說肯定是用金鋤頭鋤地,床頭架著油鍋,一醒來就能吃上現炸的油條。

現炸的油條當然還是比不上酒池肉林,畢竟是文化人編的,到底吃過見過。

在街上看到獨行的老人,提著包,喘著粗氣。想,幸好衰老是慢慢到來的。

給人適應的時間,是上天的仁慈。

然後每次適應一點兒,就又衰老一點兒。上天的仁慈有限。

閑聊說起想去國外生活,覺得太難。三姨說,有個相熟的阿姨去日本已經十幾年了,一個內蒙古的孩子,剛去的時候連日語都不會,白天打工,晚上上夜校,一點兒一點兒,十幾年也就過下來了,做了高管,買了房子,擁有一種人生。

是個勵志的故事,最勵志的部分就是這其實根本不需要那麼勵志。

不需要熱淚熱血,不需要在溫水中一躍而起,要的是一點兒一點兒的消耗。

「好好過日子」這種行為最勵志,最可怕。

朋友說,人最後也只能做自己非做不可的那件事。

我說,嗯。

又說,可最後發現其實我適合做導盲犬怎麼辦?兩人笑了一陣。

笑完想,萬一真是這樣可怎麼辦。

說到「溫水煮青蛙」,這個故事給我最大的感覺始終是,為什麼要怪青蛙?

青蛙又做錯了什麼?

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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