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趣 宇宙大王的葬禮

宇宙中不自知的人們,我要講述的是宇宙大王的一生。三十一年在位期間,宇宙大王擁有一切,創造一切。在剛剛過去的十月的第一個星期一的晚高峰期間,一輛車終結了輝煌的統治史。宇宙大王在病床上度過了最後的三天,我有幸參加了他的葬禮。

目前,這個曾經平靜的宇宙將重新陷入混亂;目前,每日做工的木匠、宇航員、得到神啟的畫家、通靈者、不可一世的國王,心中將會感到一陣茫然;目前,少數知曉秘密的先知和政府工作人員將永遠埋葬秘密,就像我們共同埋葬他的屍體;目前,海中魚、天上鳥、你床邊的狗都默然哀悼,拒絕進食;目前,樹木做回樹木,石頭還是石頭,水匯入水,宇宙不再是宇宙。

目前,宇宙大王死了,不自知的人們,只能聽我講述這一切。

在病床上的第一天,大王向我安排遺產的歸屬。我們知道,在星際間一些有資格或實力讓他顯得有資格的生命體正在趕來,誰都想爭奪宇宙大王的遺產,可這遺產——整個宇宙,要如何繼承?

宇宙歸宇宙全體所有,關鍵在宇宙大王統治這一切的方式,這涉及密碼、蝴蝶、隱喻和意識深處。

「地球每繞太陽轉半圈就會有誤差,是我調整的,我為此囑託幾位科學家給出過公式,讓一切看起來盡量自然。」宇宙大王向我舉過這樣的例子。

我曾在一個早上被大雨吵醒,宇宙大王說這是他安排好的鬧鐘。那場大雨下了一個月,在雨停時,大王說:「願你已獲得足夠的清醒。」

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宣戰,有些人需要死去,就像有些主義需要伸張。宇宙大王曾經在夢中給憤怒的獨裁者送去一個女人,又帶走了。既然在他夢中出現過這位獨裁者,這獨裁者的夢中就一定出現過宇宙大王。這就是戰爭唯一需要的借口。

一切規律都是宇宙大王定下的,有重力是因為他需要把海水按在地上;有浮力是因為他認為魚也有資格飛行。

人與人難以交流是怕熟知終會導致全面的乏味,人與人相愛是讓人在活著時就能體驗死亡。

土地,歸於耕種的人;耕種的人,歸於掌權的人;掌權的人,歸於空虛。

早點吃油條還是三明治,眼睛是藍色還是黑色,最擔憂的問題是吃不飽飯還是恐龍滅絕,喜歡殺人或者救人,愛好在跳舞時回憶前世或者一邊舔手指一邊思念死去的老闆。這都不重要,宇宙大王自有安排。

知曉宇宙大王存在的人時常滿懷擔憂但從沒想過他真的會死去。那個星期一的晚高峰,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肇事車輛速度極慢,慢到沒有可能肇事。事實上,它也只是蹭過了宇宙大王的衣角。監視鏡頭顯示,大王當時沒有任何異象,他是在半小時後倒在另一個街頭,被另一個人發現的。

我趕到醫院時,他已開始死亡。他向我宣布遺囑,並要求所有醫護人員出去。

宇宙中不自知的人們,這是大王當天說的話:

「你們還是住在銀河系吧。外面的地方再好,不適應都是白搭。我在A蛇星上有後代,現在共計十代六十萬人,這些人是我的直系血親,有什麼事都可以找他們。恆星……算了,恆星的使用方法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出過的事故太多了。地球上,老實講,地球上沒什麼值得繼承的東西,結構在敗壞,雖然我是有意的;人心有規律,也就意味著乏味,我不給你們人心;大海,大海還不錯,你們可以繼承大海。」

第一天,醫生宣布醫治無效,病因不明,身上沒有傷口。可每隔一小時床單就被血浸透了。

「回家吧,也就是我長住的那個房子。」宇宙大王這次發號施令沒有使用任何暗語,也沒有作用於我的潛意識,他選擇了直接告訴我,「那裡還有些遺產可以給你。」

一本無字書,幾幅畫作,分別描繪宇宙之外與原子核內的景色。「不是不想直接用照相機,是我根本懶得去,在床上看看畫畫就好。」

還有幾件舊衣服、舊玩具,一盆還沒死的花,宇宙大王的囑託是:「送我表弟吧,其中秘聞他或許可以揭曉。」

「不要傷心,死亡也是我自己安排好的。」

葬禮訂在兩天後,大王親自確認死期,親自通知全宇宙。

朋友們、超能力者、有錢有權從小被勢利眼灌溉長大的孩子們、從一個星球向另一個星球販賣新鮮牛奶的商人、唱過歌給宇宙大王並收到了一塊錢的殘疾人,大家在空間與時間的各個角落加入葬禮,開始哀悼。

美國一位饒舌歌手殺人入獄後被保釋,表達著他對宇宙大王起死回生的祝福。文化部門新出台的白皮書不允許在電視上提到同性戀,是希望這一不自知的群體也能陷入悲痛。無人深海里一隻魚咬死另一隻魚,只因另一隻魚太過蒙昧,在葬禮的前一天還在四處求偶。校園裡年輕的槍手在射殺四位同學後舉槍自殺;「五」,是他心中用來哀悼的最好的數字。

葬禮,不可避免的葬禮。

現場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宇宙大王的真實身份:性別男,三十一歲,死因不詳,同意火化。

操控焚化爐的工人跟我再三確認了宇宙大王的身體里沒有除自然所贈外的任何東西,這可憐的工人曾因一個爆炸的心臟起搏器被扣掉了半個月的工資。

沒有,他是宇宙大王,是從出生起就與我不在同一個世界的兒子,他的身體雖然經過多年治療,但沒留下任何醫學痕迹——因為他無法醫治。他的一切都是自然所贈,包括他無解的腦子。

宇宙中不自知的人們,我在這裡替各位守著宇宙大王下葬,只有我。他的母親在七年前已死於疲憊。

火點著了,工人想快點下班,我還沒能感到放鬆。永別了,宇宙大王,願你沒有停歇過的大腦停歇,願你終於獲得如宇宙般寧靜的寧靜。

永別了,我的兒子。

在盡頭處,在時空衰敗的地方,在問題的核心,願我們還能再次相見,願我們終於能交流,願我們永遠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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