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趣 賜予者

我喜歡賜給別人命運。

你一定聽過蝴蝶效應,是的,我們每個人都在影響別人的命運,可多數情況下都是無意為之——蝴蝶扇動翅膀並不是為了給哪個不相干的部落求雨。大量的無意行為導致的「命運」似乎成了某種客觀的存在,居然還有人說出聽天由命這種話來。更加可笑的是,還有人說什麼改變命運。怎麼改變?命運是所有人、所有事一起無意識地努力造成的,由於其龐大複雜,掌握、追隨或者改變命運都是不可能的,你只能加入命運,做出一些微小的影響。這並不是聽天由命,因為天也不知道下一步命運會變成什麼樣,特別是你遇到了我的話。

我是一個命運的賜予者。

關於自己這個「賜予者」的命運,我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意識到的,由於懶惰和懦弱,我曾經是一個聽天由命的人,事實上現在基本上還是。不同的是,我現在在有意識地賜予別人命運,並且得心應手。

我喜歡用「賜予」這個詞,這因為我除了懶惰和懦弱,還是一個虛榮的人。懶惰和懦弱的人往往虛榮。我喜歡「賜予」的感覺,其實你們也喜歡,你們只是不承認罷了,而且缺少技術手段。

我賜予別人命運的手段很多,可以說是信手拈來。首先我賜予了我父母一段命運,我高中的時候把一個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她去墮胎,結果那個衚衕醫生技術太差,或者也是那姑娘運氣太差,死掉了。這也是我沒有說我賜予了那姑娘一段命運的原因,她的命運在血和消毒水的味道中結束了。

我父母從此變得消沉,看我的眼神充滿怨恨,看世界的眼神充滿歉疚。我懷疑他們並不是受到了良心的譴責,而是受不了世界的竊竊私語。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賜予了很多人命運,這就是我的賜予者生涯的開端。

後來我們搬了家,父母重新變得庸俗,也重新開始溺愛我,我也不再擔心那女孩的父母會突然衝出來殺我(有幾次他們差點兒成功了,兩個老不死的)。我們都少了那種受難的氣質,一切變得枯燥起來。如果是之前,我可能會融入新的環境,重複舊的命運,但現在不同了,我意識到了我的能力,我要開始賜給別人命運了。

我首先吸取了教訓,搞大別人肚子這種手段成本太高了,而且嚴格說來,那也是無意的成分更大,誰能在最後一刻把持住呢?一個真正主動的命運賜予者應該置身事外、冷靜,但要懷著莫大的激情與造物的慈悲,旁觀別人的命運因自己而改變。

我開發了一些安全但不失靈巧的手段,甚至是溫情脈脈的。比如在那個廣播流行的時代,我喜歡冒充一個人給另一個人點歌,他們一般都是我的同學,平時有些摩擦,我說摩擦,就是他們互相都想把對方殺死。當我發現一對這樣的仇家,我簡直太高興了,我就會讓一個人給另一個人點一首《縴夫的愛》之類的歌曲。這個我玩兒了很多次,每次都是以他們大打出手結束的,打得格外狠,彷彿就是為了向世界證明寬容的稀缺。我替他們感到悲哀。

我後來愛上了在公共廁所的門上改變別人的命運。我會寫上同性交友、假槍、迷藥、女大學生之類的字眼,然後留下一個手機號碼,完全是隨機寫出的,這種改變陌生人命運的感覺讓我迷戀。

可久而久之,我的虛榮心戰勝了懦弱,一個賜予者怎麼能總是躲在暗處?我需要親眼看看那些被我改變的命運。

於是我買了一部攝像機,來到廣場上,把它藏在隱蔽的地方,然後開始尋找我想要賜予的人。有時我會拿水潑一個小孩兒,或者辱罵一個老頭兒,或者突然抱住一個路過的女人強吻,圍觀的人群往往表情驚愕,也有一些人會憤怒,但從沒有人阻攔我。我會在差不多的時候一指攝像機,微笑著說是在做整人節目,然後再沖周圍的人大度地笑笑,他們通常會爭先恐後地笑起來,表現自己其實早就看出了不對勁,同時也為我原諒了他們的無理而心懷感激。

那個被潑水的小孩兒會得到玩具,被罵的老頭兒會得到廉價的營養品,而那些被強吻的女人則什麼都不用給,她們已經得到了浪漫,我還得儘快離開,以防她們愛上我。女人真是可笑。

被賜予的命運就藏在玩具、營養品和浪漫里。那些玩具會爆炸,營養品里有視我心情而定的毒藥,至於浪漫,就是有時我也會給那些女人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出乎意料的疾病。

因為說可能上電視後有更多獎品,我幾乎有所有這些笨蛋的聯繫方式和地址,於是我會長期關注他們被改變了的命運,這一過程持續了十幾年。我選擇小孩兒、老頭兒、女人,一來是因為安全,二來是賜予他們的命運會得到很好的利用,影響更多命運。

一個瞎了一隻眼的孩子怎麼長大?對父母來說意味著什麼?會不會有朋友?會有孩子叫他船長嗎?一隻眼的孩子能參加殘奧會嗎?參加什麼項目?他的夢想是什麼?他對世界抱著善意嗎?他會從事什麼工作?認識什麼樣的女人?

一個突然癱瘓的老頭兒怎麼死去?對子女來說意味著什麼?會不會有人照顧?他會認為一切都是對那些年輕時做過的蠢事的報應嗎?他死的時候會懷念世界嗎?世界會懷念他嗎?

相比起來,一個傷了心的女人則乏味得多,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傷心的女人。

其實,這個世界上也到處都是一隻眼的孩子和癱瘓的老頭兒。

命運就是這樣。經過這十幾年,即使身為賜予者,我也要說,命運是很乏味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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