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趣 殺人的不是呂宋

在抓住這個人之前,呂宋,還有這個國家的戰火中其他設卡處的軍人,都覺得對行人例行檢查只是應付差事,沒有任何意義,又不得不做。就像這場戰爭一樣。

這個日本人口音地道,說的是附近方言,扮相沒有破綻,呂宋本來打算直接放行,多嘴問了句:「你哪個村的?」「上三門的。」「你叫啥?」那人還在思考,呂宋就把他抓了,呂宋就是上三門的。

呂宋搜了身,搜出了地圖,簡單綁了綁,報告了班長,又押著去見了連長。

連長:「特務啊,這個我們跟上面彙報一下……」

一陣馬蹄聲,外面有人喊首長好,聲音接力,越來越近,馬出現在呂宋面前。

連長:「首長好!」

首長:「好。」

連長:「報告首長,我們剛抓了個日本特務,正說要彙報……」

首長:「斃掉。」

這是呂宋第一次這麼近看首長,站得很直,聽了首長的話,知道自己抓的人並不能帶來多少實在的榮譽了。呂宋看看面前聽到了自己命運的日本人,他沒有任何表示。

首長也看看他,轉回來接著說:「下午就要開拔了,怎麼樣?」

連長:「首長放心!」

首長點點頭,一陣馬蹄聲,走了,連長保持立正目送。

呂宋跟著班長也繼續保持立正,營地已經開始開拔,到處都在收拾。秋天的中午還是很熱,帳篷倒下,一陣一陣起土。

連長放下敬禮的手,重新成為權力最大的人,說:「那就斃了吧。」

班長:「是!」

呂宋跟著班長轉身,日本人也轉身,沒用推拽,自己走到了他們的前面。

班長:「還沒殺過人哇。」

呂宋盯著日本人的脊背。

班長:「能行不?」

呂宋點頭。

班長:「說話。」

呂宋:「能行。」

班長瞪了一眼呂宋,嘀咕:「媽的。」朝駐地走了。

呂宋押著日本人繼續走,他不知道該到哪兒去,身後塵土飛揚,叫罵聲、碰撞聲、拖拽聲,都不是沖他而來。他們走到了一棵樹下,有小片樹蔭,日本人容身其中,定一定,用腳踢開一塊石頭,慢慢跪下去,低了頭。

呂宋端起槍。

呂宋這才覺得,剛才都是跟著他走的。

「哎!」

一個騎兵經過。

呂宋看他,騎兵騎到跟前,拿起槍瞄準,呂宋趕緊躲開兩步,槍沒響。

騎兵又扣了兩下扳機,還是沒反應。

騎兵看槍:「媽的。」罵完拍馬走了。

呂宋看他走,日本人始終沒抬頭。

呂宋走回原位,先檢查了一遍槍,又端起來。

呂宋當兵沒兩天,主要就是站崗,開槍倒是學過,打得也不準。他盯著日本人的後腦勺想,這麼近,應該打得准吧。這麼開一槍,就像鋤地一樣。

可眼前不是地,是後腦勺,又油又臟,呂宋知道那大概是什麼味,自己的腦袋估計也是同樣一股味。

呂宋想著,開不了槍。

日本人回頭看他,呂宋嚇一跳。

呂宋:「轉過去!」

日本人沒轉過去。

就這麼僵持住,呂宋沒了主意,覺得自己已落下風。

「呂宋!」

劉神仙跑過來。劉神仙跟呂宋一起被徵兵,都是上三門的,他奶奶是個半仙,大人小孩兒就都管他叫劉神仙。劉神仙當然不是神仙。

劉神仙跑到近前:「班長讓你殺?」

呂宋:「嗯。」

劉神仙:「讓給我行不?我練練。」

呂宋:「行。」

呂宋撤開,又看日本人,日本人沖他笑一下,把頭扭回去了。呂宋並沒有感到輕鬆。

劉神仙端起槍:「班長不能知道吧?」

呂宋:「知道能咋?」

劉神仙:「你殺過人了?」

呂宋:「你快點兒行不?」

劉神仙:「你咋不想殺?不敢啊?」

呂宋不說話。

劉神仙槍在日本人後腦勺上頂著,回頭笑呂宋:「早晚不得殺?都當兵了。」

呂宋覺得,他的笑臉跟日本人剛才的一樣。

劉神仙:「你也笨,抓個日本特務不趕緊邀邀功,肯定有賞啊,讓你殺你又不敢殺……」

呂宋上前推劉神仙:「破嘴沒完了?你不殺就起開。」

胳膊帶著槍口在後腦勺上一滑。

劉神仙:「哎……」

槍響了,兩人趕緊看,後腦勺整潔如初,日本人左耳被打掉,悶哼一聲。

日本人回頭,半邊臉上濺了血,順著脖子流。

劉神仙:「看啥!」

槍頂在了日本人腦門兒上,日本人盯著他,劉神仙看著那雙眼睛,想起了奶奶說過的惡煞。呂宋看著劉神仙的眼睛,就知道劉神仙也落了下風。

劉神仙:「你自己的事自己殺,我走了。」

因為地球在旋轉,日本人已經被挪出了樹蔭,出了很多汗。

呂宋等劉神仙走遠了,問了句:「疼不?」

日本人沒回答。

呂宋想起有回打靶,劉神仙槍走火,在耳朵旁邊響了,一下午沒聽見人說話。

呂宋擺擺手,肌肉不綳著了,覺得很累。

營地已經全面開拔,陸續有人從不遠處經過,有兩個人跟呂宋對視了一下,走了過來,一個戴著軍帽,一個沒有。

戴軍帽:「啥人?」

呂宋:「日本特務。」

沒軍帽:「咋不殺?」

呂宋沒說話,聞到了酒味,不知是兩人誰喝的,還是都喝了。

戴軍帽:「新兵哇?我教你!」

戴軍帽走到呂宋旁邊,幫他把住槍,呂宋聞出來他肯定喝了酒。

戴軍帽:「這耳朵你打的?」

呂宋想解釋,又懶得說,就點了點頭。

戴軍帽:「頂住啊,一扣就行了。」

呂宋手指搭到扳機上。

「哎哎哎,」沒軍帽喊著掏出把手槍,「讓我試試槍唄。」

說著就上了膛,瞄準。

戴軍帽:「你別打著我!」

沒軍帽:「你滾開,死了不埋啊。」

戴軍帽也掏出把手槍:「你說啥?」

沒軍帽:「哎,你這槍哪兒來的?」

戴軍帽:「管得著嗎?」

沒軍帽:「你咋不上交?」

戴軍帽:「你不也沒上交?」

戴軍帽往後瞅了一眼,趕緊放下槍立正站好,呂宋也趕緊站好,他們看見了首長的馬。

沒軍帽也看見了,三人敬禮:「首長好!」

首長:「槍哪兒來的?」

那兩人互相看看,沒說話,戴軍帽也把軍帽摘了。

首長:「喝酒了?」

呂宋想,酒應該已經嚇醒了。

首長看看呂宋,看看日本人,沖兩人說:「滾。」

兩人:「是!」

呂宋依然站好,兩人跑得太猛,有土騰起到日本人的頭上,他左右擺了擺。

首長:「咋回事?」

這一下午,呂宋被問了好多問題。

首長:「打偏了?」

呂宋:「是。」

首長:「新兵?」

呂宋:「是。」

首長:「沒刺刀?」

呂宋:「有。」

首長:「子彈不要錢?」

首長走後,呂宋上了刺刀,覺得更加疲憊,就坐到了樹下。部隊越走越多,呂宋暗暗希望,如果就這麼被拋下,就回家,這日本人就放了,掉了耳朵,也不是我打的,他應該不會記仇。日本人還跪在那裡,呂宋扶著槍,用刺刀的反光照著日本人的後腦勺,他沒有察覺。在這個平常的下午,兩人保持著各自的姿勢。

日本人:「我老家沒有這種樹。」

日本人盯著地上已遠去的樹蔭。

呂宋:「啥?」

日本人:「我老家有很多其他樹,你應該沒見過,就像我在日本沒見過這種樹。小時候我們拿樹枝當武士刀,有一回被打到脖子,昏過去半天,把奶奶嚇壞了。」

呂宋看著他,他胸前的土地已成暗紅色,日本人收回盯著樹蔭的目光,頭低得更深。

日本人:「還是用槍吧。」

呂宋聽到有馬蹄聲由遠及近,不看了,回不了家了,再不回營地又得被班長打,這個要趕緊結束。呂宋舉起了槍。

槍響,日本人倒在地上,後腦勺一個大洞。

騎兵滿意地收起槍:「我就說能修好,咋樣,准吧?」

沒等呂宋回答就走了。

呂宋看看日本人,回頭看看樹,取下刺刀也走了。

他也不知道這棵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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