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趣 我們說了沉默就沉默到底

她有一段長達七年的混亂感情,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作為一個中年男人的附庸,或者說作為一種男性魅力的附庸。金錢、智力、體力全面佔優,他走過來,她就靠過去,他叫她小公主,她就哭,他說我沒說過你是我女朋友,她就難受,就點頭。七年後在一個夜場,小姐脫光了上衣用見慣世面的胸埋掉他的腦袋,音樂俗鬧,沖胸口來,動次大次動次大次,七年就這麼過去,終於罷休,從此斷了聯繫。她寫,七年也不過是幾個秋。

丁戈發現她,就是看她在微博上寫了這個故事。一個相熟的朋友轉過來,她叫吳能。

還沒認識,相貌不知,已經見識了這段奠定她人生基調的感情。丁戈在朋友微博下留言:「寫得真好,關注了作者,並決定永不搭訕。」

朋友回:「得了吧,怎麼還學會裝了?哦,你一直都會哈哈哈。」

丁戈回:「我是怕讓人家失望。」

丁戈翻了吳能的相冊,好看,中年男人既然騰出了七年的時間,那必然是好看的。丁戈信賴中年人的功利心。

「你好啊。」吳能回。

「你好,寫得很酷,喜歡你。說了永不搭訕就永不搭訕,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說話。」丁戈回。

丁戈說話輕浮人所共知,為人是否輕浮尚存爭議。說「喜歡你」是借著社交禮儀向前了一步,說「怕讓人家失望」倒是真情實感:不搭訕可能是一種技術選擇,人家什麼沒見過呢,她的世界觀有過一位設計師。

再說,「永不搭訕」作為一個故事的開頭多麼別緻。

吳能沒有再回覆評論,一個新粉絲,吳能加了丁戈。

那天對話的收尾是朋友回覆丁戈:「越來越能裝啊你!」

丁戈對這種禮貌性攻擊十分受用。他又看了會兒微博,打開一個電影,又回來看看微博,起身喝水,躺下,回了兩封工作郵件,給貓加水,把電影看完,分享到微博上,打了四星,寫了兩句評論,改了三次,發布,刷新首頁,看到吳能發了微博,分享了同一部電影,標記了「想看」。

然後吳能又發了一條,分享了另一部電影,打了五星,丁戈跑去標記了「想看」,分享到微博。其實這電影丁戈看過。從看完她的七年到現在大概過了一部電影的時間,他們就已經擁有了第一個彼此間的秘密,丁戈感到滿意,感到自己適合做一個輕浮的人。

丁戈的工作也是這麼要求的,他做醫藥代表,工作內容就是開著車去拜訪醫生、藥店,後備箱里有時裝著U盤、筆、皮套筆記本,有時裝著月餅,反正都是最後會被丟掉的東西。不會被丟掉的是丁戈承諾的返利,和辛苦維護的交情。有多辛苦呢?丁戈喝醉了會對人說:「李醫生,像您這麼好的醫生真是不多了,我每天見多少?說句難聽的,我真得了病,死也得死你手裡。」

李醫生:「小丁罵人是不是?我能讓你死嗎?真死了那也是你們這個擴張球囊有問題啊哈哈哈。」

丁戈:「怎麼可能,我們這正規的外企,李醫生你真是……」

李醫生:「那就還是我有問題,什麼意思嘛,行行行……」

丁戈:「哈哈哈我有問題我有問題,我保證不死行了吧哈哈哈,我幹了啊。」

丁戈酒醒了會自我安慰地想,今時今日,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如此輕浮,我是替時代輕浮。

丁戈摸過手機,看到吳能說:「外面下雪了,其實我也沒看見下雪,就是你們都說下雪了,那就下雪了吧。」

丁戈拍了家裡的白牆,發布微博:「下雪了,大地一片銀白,喜歡白色,喜歡下雪,喜歡踩雪的聲音,就是不太好踩。」

丁戈早就想開了,抓著李醫生互訴衷腸這種事兒沒什麼噁心的,但就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要換一個人,這叫明確自己的社會角色,叫業精於專。說說這些無聊的笑話,是種自我保護。雖然丁戈並沒想清楚自己有什麼可保護的。

兩人的秘密就以這樣的形式持續展開,對對聯,互相填空,永不搭訕,保持沉默,在自己的生活範圍內配合對方。

丁戈發:「我不喜歡抱怨的人,錢難掙,屎難吃,愛吃不吃,沒人求你吃,反正我特愛吃。」

吳能發:「錢難掙,屎難吃,道理是沒錯,只是不明白,屎為什麼越來越難吃。」

確實是越來越難吃,環境不好了,明面上根本沒有規則,現在潛規則也不讓守了,丁戈過一天算一天,抱怨起來也很含蓄。

丁戈發:「今天在街邊看到一條狗在猛甩,就是狗那種渾身起范兒的猛甩。好羨慕啊,我也想這樣甩一甩。」

吳能發:「人類不能像狗那樣甩,所以才發明了跳舞吧,今晚很開心。」

配圖是光怪陸離中一個很美的吳能,拿著一杯酒。

吳能很少有灰心喪氣的時候,或者說是不願意說,吳能發:「跟陌生人分享痛苦未免太娘炮了。跟熟人也是。」

丁戈發:「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蠻娘炮的。」

兩人拽一根繩子,互相猜勁兒,作為一種曖昧,十分好玩兒,誰要是想再進一步,可能就要冒著失去繩子的風險。

失去繩子的機會來得很突然,這天丁戈路過靜安寺,拍了照片,發了出去:「一直覺得靜安寺像家泰國菜,還是不正宗的那種。」

之後就看見吳能發了微博,很簡單:「到上海了。」

她到上海了,她在我路過靜安寺的時候說她到上海了。丁戈點開了那條微博,評論里有人說歡迎美女啊,有人說來找我玩兒啊,有人說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

丁戈轉發自己剛剛的微博,說:「嗯,被一個寺廟勾起了食慾,晚上去進賢路吃泰國菜吧。」

丁戈出了全力,繩子綳直了。

吳能沒再發消息,丁戈一遍一遍刷新她那條微博的評論,終於看見吳能回覆那個約飯的人:「晚上有約啦,改天。」

進賢路只有一家泰國菜,丁戈站定在路邊,打電話,訂到了晚上八點的位。

丁戈發:「我×,周三用不用這麼多人啊,要八點才能吃上。」

時間、地點、人物,只缺最後一個了,丁戈轉身看到一面大玻璃,行人往來,丁戈顧不得那許多了。他自拍了幾張,選了能看清衣服的那個。

丁戈發:「第一次在這種地方自拍,緊跟潮流。」

就緒了,吳能再也沒發過任何消息,但是丁戈認為就緒了,他只能這麼認為,顧不上焦慮了。在快八點的時候他坐在了訂好的位置上,能看見餐廳的門口,懸念因為吳能的守時揭曉得很快,她走了進來,穿了一身白裙。她坐到他對面,像思考後落下棋子,定了大局。丁戈喘口氣,終於就緒了。

服務員走過來:「二位先看下菜單,有需要叫我。」

丁戈:「有什麼推薦嗎?」

服務員:「我們家特色是泰北菜,像豬頸肉、檸檬清蒸魚都是比較有特色的……」

丁戈:「你問問她愛不愛吃魚。」

服務員一愣,吳能笑出來,沖服務員:「我愛吃魚。」

服務員稀里糊塗地繼續說:「我們家的咖喱蟹也不錯,是用……」

吳能:「你問問他愛不愛吃蟹。」

丁戈也笑,沖服務員:「好,就點這三個,炒個空心菜,再拿一個椰青。」

服務員沖吳能:「女士呢?」

吳能:「我要啤酒。」

丁戈趕緊追著說:「我也要啤酒。」

服務員:「好的,二位稍等。」

丁戈:「哎,姑娘。」

服務員看丁戈。

丁戈:「你覺得我女朋友好看嗎?」

服務員和吳能都笑,服務員:「好看。」

兩人都決定把那個前提堅持下去,啤酒上來,各自喝一口,看著對方,碰了杯,再喝一口。菜上來,就吃菜,沉默籠罩大地,丁戈感覺比跟李醫生喝酒還緊張,就又要了啤酒,吳能也要了。吳能拿起手機,丁戈就也拿起手機。

吳能發:「上海真好,菜好吃,人好玩兒,累了,回酒店了。」

配圖是手中的啤酒。

丁戈喊埋單,吳能已經起身往外走,沒有等丁戈的意思。丁戈看了看,終究沒有喊出來。他刷了卡,慢慢穿上衣服,然後看見吳能的手機落在桌上。

丁戈加快了速度,拿起手機追出去,路邊迎面一輛計程車,吳能坐在后座。吳能開了門,丁戈坐進去。

吳能拿回手機。

丁戈也拿出手機,發:「不知該去哪兒。」

吳能轉發了自己上一條微博:「我們說了沉默就沉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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