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趣 困獸

飛機已經晚點兩個小時了。空乘剛剛過來對他說:「對不起,李先生,接到機場通知,我們的飛機還要再推遲一段時間才能起飛,實在抱歉。」

「沒事。」小李支吾了一聲,把空乘打發走。

大家都叫他小李。小李不是人,小李是一隻鳥。當然現在只要他不掉毛,旁人是看不出來的。他修出人形那年,飛機還沒有實現民用化。今天,是小李第一次坐飛機。

雖然大家都喊他小李,但其中大都不知道他是只鳥,比如他們公司里幫他訂機票的人,還有他新交的女朋友。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是只鳥,但他們並不知道小李會來坐飛機。這是小李下了功夫瞞住的,這事兒要是被那些東西知道了,至少要被嘲笑兩百年。

小李並不怕被嘲笑,小李怕麻煩。「你一隻鳥,為什麼要坐飛機?」這還算好的,肯定還會有一些更深入的揣測:「他是不是根本不是小李啊?騙了咱們幾百年?」「可能是他的修鍊方法不科學吧,成了人形,結果不會飛了?」「別不是跟那個什麼叫飛機的東西有了感情吧?痴情的妖怪可不少見,不過長得像小李這麼丑的還真沒聽說過啊。」

小李不想跟他們解釋,再說有的語言還不通。

小李就是想坐坐飛機,就這麼簡單。小李發現,人們不願意相信簡單的事兒,似乎相信了簡單的事兒,自己那點兒智商就被浪費了。小李很替他們難過。

比如現在,飛機晚點了兩個小時,困在飛機里的人一個個都好像遇上了人生中最委屈的事兒,吵鬧、發火、逼問空乘為什麼、提種種無理要求。小李不明白,難道你們踏上這班飛機之前,人生就那麼順利嗎?按小李這些年來的觀察,這是不太可能的。人世很艱難。但正因為人世確有些真正的艱難,小李覺得,因為被困住兩個小時就生出怨氣實在太低級了。這些人對人生到底有沒有清醒的認識?可能真是活的年頭太短吧。小李又想,那我修了這麼久,怎麼最後卻落到要和這些低級怨氣混在一起?這實在有些挫敗。不過小李是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生氣的,小李對人生有清醒的認識。

何況他也沒什麼急事,他就是想坐坐飛機。

頭等艙里的氣氛比後艙稍強一些——第一次坐飛機,小李決定對自己好一點兒——有一個人在打電話安排工作,鄰座的男人在看著報紙不停抖腿,其他人全在玩兒手機。小李想,有錢似乎真能讓人體面一點兒。

「李先生,需要什麼飲料?」「冰水,謝謝。」

「陳先生,您需要什麼飲料?」剛剛打電話安排完工作的那個人放下手機,跟空乘說想再喝杯紅酒。

「很抱歉陳先生,今天航班大面積延誤,紅酒儲備不足,您剛剛已經喝了一瓶,現在機上沒有紅酒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陳先生很生氣,多少還有點兒難堪。小李的判斷出了錯,這些人只是比後面的人多體面了一會兒。陳先生跟空乘吵了起來,其餘的人受了鼓舞,也紛紛附和了不滿,個個都聲稱自己的人生被嚴重耽誤了。其中,小李鄰座那個不停抖腿的男人最讓人刮目相看——他從懷裡掏出了手槍。

這人丟下報紙,一把攬過空乘,大喊了幾句,大意是,我是來劫機的,我實在等不了了。他出了很多汗,還甩進了小李的冰水裡。場面十分尷尬。

剛剛還在吵鬧的機艙終於安靜了下來。「這回你們可能才算是遇上了人生中最委屈的事兒吧。」小李想。

「我等不了了,我等不了了。」拿槍的男人不停重複,被他攬住脖子的空乘一臉驚恐,或許還有點兒費解:真的不能再等等嗎?

「真的不能再等等嗎?」小李也這麼想,「看來今天是坐不成飛機了。」

小李嘆了口氣,覺得人世真是挺艱難,想簡簡單單坐個飛機都能碰上這麼多事兒,這要是傳出去了,至少要再被嘲笑兩百年。

「您好,請問這個窗戶能打開嗎?」小李指指旁邊的機窗問被攬住的空乘。空乘搖了搖頭,但眼神明顯還沒反應過來。

「那飛機門能開嗎?」

「能……能開。」空乘還是沒回過神來,那個拿槍的男人倒是反應過來了,他把槍口指向小李。

「你要幹什麼?」

「我要自己飛出去。」小李聲音不大,邊說邊站了起來,向艙門走去。

「再走我開槍了!」

小李感覺很累。他回過頭,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小李跟這些困住的人說了最後一句話。小李再也不想和這些困住的人說話了。

「你開槍,我也還是要自己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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