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鳥過冬

我媽又招了兩個徒弟後,商店那邊住不下了,便租了邊防站的空房子。我媽看房子挺大,便養了一大群寶貝圈在煤房裡。共有八隻鴿子,十幾隻呱啦雞,兩隻兔子,兩隻公雞。這下可好,打開門一進房子,滿眼的翅膀,翻雲騰霧,昏天昏地。本來呱啦雞是很靜的,鴿子也比較能沉得住氣,就是那兩隻公雞可惡,一有點兒動靜便大驚小怪地上竄下跳,伸直脖子乾嚎,撕心裂肺。於是便把鴿子驚動了起來,一個個沒命地撲騰著翅膀到處鑽竄,也不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立刻積極響應,全體出動,聲勢浩大。這時呱啦雞們想保持沉默也不可能了,一個個驚查德好像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一樣!其實,我只不過推門看了一眼。

更可恨的是,那個房間既然是煤房,自然堆著煤了,有七八噸呢!被這麼一折騰,更是烏煙瘴氣,沸沸揚揚。不管是誰,只要看見他滿頭羽毛,一臉煤灰的話,不用說,肯定是剛從我家煤房出來。最倒霉的還是要數我們那兩隻雪白可愛的兔子了,不到幾天,鼻子眼睛就分不清了。別人問起來,我們只好解釋我家的兔子來自剛果。

後來春天化雪的時候,不知道是誰進了煤房門沒關嚴,有幾隻鴿子和呱啦雞便從那方黑暗狹小的地方進入到了一個明亮廣闊的天地——我們三個女孩子的房間。這下可麻煩了,這個房間原本是邊防站的倉庫,至今還堆著幾十袋麥子,橫七豎八摞著一堆條凳、破窗框和五六張床、幾十個花盆,另外還有火牆、爐子、磚摞、柴禾垛……可謂地型複雜,要在這樣的房間里收拾這幫入侵者真不容易。但又不能聽之任之,因為這幫傢伙太不自覺了,總是喜歡在我們床上、桌子上、灶台上,甚至是鍋蓋上處處留下一堆堆不好的東西,害得我們不得不到處鋪著報紙。白天把被褥捲起來,只剩下床板。這倒也罷了,半夜裡若哪位高興起來,一定會高展歌喉,直到天明,大方地請你當免費聽眾。說真的,要是它們唱得好聽一點,我們啥話也不說,還能忍受。可三更半夜的,是人的神經最脆弱敏感的時候啊……然而又能拿它們怎麼樣呢!房子黑咕隆咚,溫度在零下。並且三個人里,除了我好像都挺害怕這些小鳥似的。的確,它們東撲西跌,不要命似的兇狠掙扎的勁頭真的怪嚇人的。而一旦抓到手了,其軟乎乎的,顫抖的,滾燙的身體更令人噁心。於是便出現了這種情況——我說:「建華!快!就在你床頭上!你枕頭邊!快!抓住它!」這個女孩子聽後,立刻敏捷地,一下子把被子「呼」地拉上去,牢牢實實籠住自己的腦袋,半天不敢動彈……於是乎,全都得靠我了。我操起傢伙下床教訓了它們好幾次,實在不耐煩了,就把燈線繩拉得長長的,橫貫整個房子,一端系在床頭,一有動靜便伸手「叭」地拉一下,頓時滿室生輝,倒也能把這群傢伙鎮住一會兒。不過,也只是一會兒,等你剛睡著,又……就這樣,一個晚上不停地拉燈、熄燈,機械性地干著這些。黑暗中氣鼓鼓地瞪著眼,簡直快崩潰了。唯一清醒的意識是,叫得正歡的聲音中,「咕咕咕」的是鴿子,「呱噠呱噠」的是呱啦雞,「蟈—喔—;蟈—喔—」的不用說是隔壁煤房那邊遙相呼應的公雞。

這群少爺們,被它們折騰成這樣了,還得好吃好喝地照應著,離開房間前得把水啊食盆啊放在窗檯下顯眼的地方,怕它們找不到餓著了。真是讓人咬牙切齒。

鳥晚上鬧了,白天不知道會不會補眠,可我們卻沒那個福氣。一整天昏昏沉沉的,干起活來顛三倒四,甚至那一段時間老長痘痘,我懷疑是睡眠不好,內分泌紊亂的原因。

房子是以前的老建築,特高,沒有天花板,這群小傢伙們想上大樑上就上大梁,想停在柱子上就停在柱子上,反正都是些你夠不著的地方。你趕它轟它,無非是把它弄到相對更加安全的位置。而三番五次的大掃蕩,似乎也只能讓它們實踐出更豐富的戰鬥經驗,越發難對付起來。難道真的就沒辦法收拾它們了嗎?

我媽說:「嘿,看我的——」

那時雪化乾淨了,冬天完全過去,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我媽跑出去把蒙在窗戶上用以保溫的塑料布全部撕開,把釘死了一整個冬天的窗子全都大打開來,於是不到一會兒,屋裡的鳥兒便飛得一隻也不見了。我瞠目結舌。「這下……又該咋辦?」

「還咋辦?不是沒了嗎?」

——何止沒了?簡直是永遠地沒了!可憐我們幾個辛辛苦苦餵了一個冬天,忍受了一個冬天!我媽還得意的在那兒直笑,好像天下最笨的人應該是我們。

不過回頭一想,讓那些鳥兒們在最寒冷的日子裡得到溫暖,在溫暖的日子裡得到自由,也是蠻不錯的。只不過我媽她老人家天天在商店那邊安安靜靜、高枕無憂地過夜,哪裡能體會到其他人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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