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牛

我聽到房子後面的塑料棚布嘩啦啦作響,很快帳篷震動起來。不好!順手操起一個傢伙就跑去趕牛。繞到帳篷後面一看,好傢夥,整整齊齊一大排。乘涼的乘涼,蹭痒痒的蹭痒痒,一個比一個自在。還有兩位正在牆根那兒使勁拱土,草地給刨得鬆鬆的,埋著的柱子根部都給刨出來了。我氣壞了!直衝過去,看到誰就打誰。眾牛哄散逃命,緊張之中亂了套。正在咬鐵絲的那位情急之下居然鑽進了鐵絲和棚布之間的空隙里,還想從那裡突圍,卻被卡著,進退不得,只好拚命左右扯扭掙脫。眼看「嘶啦」一聲,帳篷棚布被牛角掛爛了一尺多長。我急了,衝上前拽著它的尾巴就拔,它卻更加不顧一切地往前面鑽——根本鑽不過去嘛!我只好又轉過去,往相反的方向敲它的腦袋,它猛地往後一退,這才掙脫出去。可是這麼一折騰,牛角一掛一扯一拉,「叭!」鐵絲斷了,整面棚布被全部撕開,貨架和商品的背影赫然曝了光。我又驚又怒,順手拿把鐵杴就追。那牛真的給嚇壞了,一路長嘶、狂奔。我把它從房子後面追到房子前面,又把它從房前面追到房子後面,整整追了兩圈。到第三圈這個笨蛋才聰明起來,悟出和我這樣繞著房子兜圈子毫無意義。便斜出一條生路,直奔它的朋友們而去。我也只好罷手,啪地把杴插在草地上,氣呼呼地坐在那裡等我媽回來給她彙報情況。

我媽在附近山上拾木耳,很快回來了,站在那裡笑吟吟傾聽我滿腔血淚地控訴,也不開腔。末了笑得前仰後合:「剛才還在半山腰我就看見了,真夠笨的——把牛繞著房子追了兩圈才趕跑……」

直到現在,她還時不時地提起這事,好像真有那麼可笑一樣。

在沙依橫布拉克,趕牛這種事幾乎每天都得來幾趟。真不知我們家帳篷後面到底有啥好玩的,牛們每次聚會都選在那裡。後來我媽把柴禾堆里那些最稀奇古怪,枝枝條條刺拉得最誇張最不像話的柴禾棒子統統挑出來,籬笆一樣圍在後面,想著這樣牛就走不到跟前了,也許能護住帳篷。結果恰恰相反,這一做法無非給牛們提供了更大的方便,把更多的牛吸引過去——那些木頭正好用來蹭痒痒。而且牛一多,一擠一搡,帳篷破得更快,帳篷後的棚布被那些枝枝條條戳得千瘡百孔。

「又是你們!」——我媽從天而降,手持大棒,怒目噴火:「又是你們幾個!」你看,她把它們的模樣兒記住了——全是些尕尕的半大牛娃子。看見我媽,掉頭就跑,一模一樣的七八頭,跑在一起頗具聲勢,其尾巴還統統筆直豎起,一片旗杆似的。我媽追了一趟子,實在忍不住了,就笑了起來,回頭沖我大喊:「你看它們的尾巴!」然後鬥志全消,提著棒子捂著笑痛的肚子回家了。

我外婆眼花耳背,搞不清楚房後的動靜,只負責屋前。一有牛在屋前拉屎,就舉著拐棍去打。我媽很不以為然,拉就拉唄,反正牛糞又不是什麼臟臭的東西,我們以前還拾過干牛糞用來燒火呢。後來時間久了,她發現那些牛根本就是故意的——它們走到哪兒都好好的,都不拉,全都留到經過我們家門口時才解決,這不明擺著欺侮人嗎?該趕。於是這差事就交給天天閑著沒事幹的外婆了,也好讓她老人家經常活動活動。結果,外婆人老遲鈍,拖著拐棍顫悠悠追了半天,再顫悠悠回到家裡時,牛已經比她先到,早就在那裡等了半天了。然後又當著她的面,再拉一堆。

更氣人的是晚上。帳篷外窸窸窣窣,牛影憧憧,拱著衣服架子舔著棚布(那個角落堆過幾百公斤粗鹽,它們可能在舔粘在上面的鹽末兒)。塑料布可不像帆布或木板,稍微一動,便「嘩啦嘩啦」響得厲害。再加上牛朋友「呼哧呼哧」的喘粗氣聲,折騰得人一夜不得安寧。真是的,也不知是誰家的牛,晚上居然不管(後來才知道只小牛才圈養的),夜夜來我們家帳篷門口的乾燥地面上露宿過夜。我的床板恰好搭在帳篷前側,估計我的臉和它的臉相距不到一尺,只是中間薄薄隔了一層塑料布而已。我媽建議我準備個棍兒,再吵就使勁捅它!於是我就一夜一夜地捅啊捅啊,弄得第二天早晨兩眼紅腫,哈欠連天。而它們倒好,早早地溜了,只留下幾攤牛糞作紀念。還有一次的紀念則是被連根撞出的晾衣服的木頭樁子。

就這樣,全家人一起趕,白天趕,晚上趕,越趕越糾纏不清。沙依橫布拉克的日子好像全是在趕牛中度過的,倒也不是很乏味。我媽到現在還在經常嘀咕:「……娟真夠笨的……繞房子追了兩圈……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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