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漫長的戰爭

請允許我說一句,先生,您的事情比您看似理解的樣子更加希望渺茫。

——1776年10月4日喬治·華盛頓寫給約翰·漢考克的信

人們也許會認為,無論在哈勒姆高地所取得的只是多麼小的勝利,它都成了華盛頓所希望發起的那場行動。在拿下這重要的一役之後,他現在應該可以趁陸軍上將豪還沒有封鎖他的退路,輕輕鬆鬆地將大陸軍撤出曼哈頓並保住自己的名譽。

但與此相反的是,他預感英軍將從南面發起一場大規模進攻,於是命令自己的部隊開挖更多的戰壕。他最終找到了理想的防禦位置,這個位置完美體現了他守衛紐約的整個戰略計畫。他打算利用哈勒姆高地突起的岩石,在英軍對撤離行動發起攻擊之前,給他們造成最大限度的傷亡。這是一個大膽而危險的決定,因為他將大陸軍置於生死存亡的險境,以求能夠以「這項事業」的名義發起一場更為明顯的進攻。

9月20日晚上,他向南仰望天空,目光搜尋著不斷進逼的豪的軍隊,此時地平線被燒掉了紐約市1/3的大火照亮。大陸會議曾下達過嚴格命令,不準在撤離時燒毀城市,理由是有一天它還會被再次奪回——這明顯體現了那種仍然影響著費城代表思考的自信。

那一被稱為「大火災」的事件是一群縱火犯的傑作,他們大部分人可能是自詡的愛國者,不過當時在城中只是備受攻訐的少數派。兩名嫌疑犯被草草地處決了,其中一名被丟進火中,另一名則被弔死在路燈柱上。華盛頓告訴漢考克,這場大火不是他放的,很可能是一場意外。但是他私底下向倫德·華盛頓袒露說:「是上天,或者某位好心的人,為我們做了我們無法做的事情。」不管它的起因是什麼,對於經歷過戰爭的人來說,英國佔領軍都在百老匯大街西面的所有住宅、教堂和建築物的灰燼中活著。

與此同時,在華盛頓等待著豪打算對哈勒姆高地發起的那場未能實現的正面進攻時,大陸會議正努力地在理解基普灣潰敗所蘊含的所有意義。與整體的美國大眾不同,費城的代表們充分理解了這份恥辱。

例如,西澤·羅德尼(Caesar Rodney)在聽完他來自特拉華的同事詳細講述過這場潰敗之後,十分謹慎地為華盛頓開脫了責任,轉而譴責他手下那幫「嘴上無毛的小夥子」。「我一直在寫這件事直到我染上了病態的幽默,」羅德尼總結說,「唯一的安慰就是,到你讀到它的時候,你將會和我一樣憤怒。」北卡羅來納的威廉·胡珀(William Hooper)相信,現在是時候破除愛國主義的障眼法了。「剝離事物的偽裝,如其所是地看待它們,這成了我們的責任,」他督促道,「在當前時代以及數百萬還未出生的後代都依靠它們的改變時,我們應該不遺餘力地去達成如此值得去實現的目標。」實際上,華盛頓幾周以來一直試圖告訴漢考克,大陸會議似乎還沒有完全理解軍隊的糟糕情況。在基普灣一役之後,代表們最終獲知了消息,並投票選派了一個三人委員會前往哈勒姆高地與華盛頓及其手下會面。他們的會面長達5天,從9月20日持續到9月24日。

關於會談的詳細內容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但是雙方著重討論的問題,以及提出的解決方案,在兩周後委員會送交大陸會議的報告中得到了簡明的概括。這份報告隱含的結論就是,大陸軍實際上已經根本不能被叫作軍隊了,以至於迅速獲勝的說法再也站不住腳了。因此,要在美國獨立戰爭中取得成功,必須依靠一支有能力與英軍一決高下的軍隊,所以必須有一種「新模式」,或者說一次「新的組建」。實際上,該委員會推薦的所有改革,都是大陸會議在一個月之前試圖實施但最終未遂的,而這次則帶有更多的緊迫性和廣泛性。

第一,大陸軍需要擴大到至少擁有6萬名士兵,而且大多數人要承諾能夠「在整個戰爭期間」服役。這將消除對民兵的需求,因為紐約的行動充分展示的一點就是,對於「臨時民兵」(Minutemen)的依賴是只會產生不光彩影響的光榮設想之一。一年兵役制被證明是同樣有問題的,因為正好就在剛剛開始習慣軍隊紀律、成為可靠戰士的時候,士兵們就服役期滿,應該離開這支部隊了。

第二,組建一支有效軍隊的體制基礎並不存在。軍需組、物資組、醫療組都只是不可靠的臨時團隊。士兵們衣衫襤褸、食不果腹,一旦受傷或感染疾病也得不到應有的照料。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場很快就會結束的戰爭,這使得大陸軍能夠以這種臨時的方式運作。既然這種普遍觀念發生了改變——很明顯這會是一場持久的戰爭——那麼體制的改革就必須沿用英軍的模式實現制度化,而這正好是幾個月來華盛頓一直所呼籲的。

第三,上層和下層的軍官團隊都嚴重不足。一方面,對戈溫那斯高地和基普灣紀律崩潰情形的報告責備的都是缺乏經驗的軍官。缺乏有效領導的士兵成了流竄團伙。另一方面,當由斯特林勛爵或是托馬斯·諾爾頓這種天生的領袖指揮作戰時,士兵們在戰鬥中就表現很出色。納瑟內爾·格林甚至認為,要是有正確領導的話,美軍就能與英國常規軍相提並論。「如果軍官能和手下一樣出色的話,」格林聲稱,「美國也許能夠傲視全世界。」

來訪的委員會認可了華盛頓及其手下所提議的所有改革。紐約的行動成了一段痛苦的教訓,所以唯一的明智之舉就是解決那些顯著的問題,以使大陸軍成為一支名副其實的有效戰鬥力量。問題是清楚的,所以解決方案也很明顯——實際上,幾周以來這些解決方案一直在大陸會議中流傳。現在,整個大陸會議懷著更大的決心,接受了在10月的第一周里的「新的組建」。

但是,認可這些推薦意見是一回事,實施它們又是另一回事。再一次變得清楚的是,大陸會議缺乏在各州徵兵的權力,所以將大陸軍擴充至6萬人的提議無論在政治上、經濟上還是後勤上都是不可能的。而這也進一步意味著,華盛頓在不久的將來還是得依靠民兵的力量。甚至連通過提升待遇來鼓勵志願參軍者簽約承諾「在整個戰爭期間」服役的做法也收效甚微。一年兵役制仍然是標準做法。只有頒布強制性的法案才能解決這個問題,而那又是不可能的。用於擴充大陸軍的人力儲備毫無疑問是現成的,而且大陸會議也有動用這些資源的政治意願,但是那種意願未能觸動各州議會,它們的視野仍然局限於地方而未能放眼全國。

更重要的是,必要的體制改革的實施不可能只靠為軍隊的不同部門起草幾份新的程序性指導文件。規章制度必須層層下達給那些軍事經驗甚少或者幾乎全無的人,然後逐步推行直至常態化。對於大陸軍里的那些人而言,這不是自然而然就能做到的事。事實就是,「新的組建」無法在一夜之間實現,除非是紙上談兵。戰爭將會持續很久這一事實意味著,在不斷嘗試和犯錯的基礎上,軍隊將有足夠的時間發展出各種重要的細節規定。大陸軍似乎註定要成為一件永遠處於改進之中的作品。更為受限的國家軍隊的設想是在共和制度下能被認可的一切了。

建立高等軍官團隊的提議引起了亞當斯的注意,這部分是因為它證實了紐約發回的報告,部分是因為他為了教育作為戰爭與軍需委員會領導的自己而一直在研讀羅馬軍隊的歷史。他發現波里比阿 (Polybius)曾總結說,羅馬的大部分失敗都不是士兵的過錯,而「始終是軍官的過錯」。這種相同的領導錯誤困擾著大陸軍,但是亞當斯堅信,這個問題沒有辦法立即得到解決:「這支軍隊需要優秀軍官的真正原因是……在美國無法找到大量這樣的軍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要靠時間、學習和歷練,就一定能夠培養出足夠的軍官。」

他的意思是,美國缺乏英國貴族那樣的階層,他們鼓勵像豪氏兄弟那樣投身戎馬生涯的人。大陸軍缺乏這樣一種傳統,它必須依靠共和制的方式來產生軍官,也就是通過對戰功進行認可和提拔的方式[亨利·諾克斯、納瑟內爾·格林以及為人們所懷念的托馬斯·諾爾頓,都很好地代表了這種緩慢而穩定的晉陞過程,一位名叫亞歷山大·漢密爾頓(Alexander Hamilton)的年輕步兵上尉也是一顆即將飛騰的新星]。從長遠來看,美國需要一所軍事院校,以提供合格的軍官,而亞當斯也準備在戰爭勝利之後提議建立這樣一所院校。然而就目前而言,對軍官的需求遠遠超過供應,因為沒有迅速有效的解決辦法,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只會暴露出大陸軍的先天缺陷。「隱藏它才是治癒它的方式,」亞當斯總結道,「而暴露它就不行。」這意味著,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應當被適當地淡化。

隨著夏季轉入秋季,有兩個結論顯而易見:第一,在所有致力於戰爭的事情上,大陸會議都繼續充當著臨時國家政府的角色,隨時準備給予華盛頓他所要求的一切;第二,人們在擁有意願的時候,卻找不到任何方法將這種口頭上的支持轉化為現實,部分原因是大陸會議缺乏領導各州議會的權力,還有就是解決許多困擾著大陸軍的頑疾沒有迅速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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