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追尋美德

我們就這樣種下了無知、腐敗和不公的種子,在迄今世上最美好的自由之地上,甚至是在我們第一次試圖培育這塊土地時。

——約翰·亞當斯1776年8月25日寫給約瑟夫·霍利(Joseph Hawley)的信

早在春季,約翰·亞當斯就曾多次扼要地概述過,為了負責任地掌控好北美獨立運動的進程,大陸會議應該採取怎樣的政治步驟。他最關心的問題是,要在發起北美獨立運動之前為各州的聯盟制定一份穩妥的政治綱領。

這個完整且合理的計畫有一個本質上的缺陷——除了它認為政治地震是可控的——那就是它相信:在你能夠確保有一個獨立自主的美國可供統治之前,你就可以建立獨立自主的政府。在7月2日的決定性投票提供了這樣的保證以後,代表們決定馬不停蹄地繼續推進亞當斯之前所概述過的雄心勃勃的政治計畫,儘管事態的發展與他的預想並不一致。

回過頭來看,這只是一個不合邏輯的推論,它準確地反映了伴隨著獨立問題上的巨大勝利而來的人們的自信。因為大陸會議正在提議的是為前殖民地聯盟,也就是現在的美利堅合眾國,起草一部新憲法,並且同時確定即將建立的政府的外交政策目標;而所有這一切都是由兩個委員會在7月末8月初的幾周時間裡完成的。

革命之火顯然正在熊熊燃燒,將「76年精神」煽動到了狂熱的極點,任何對這一可能的謹慎評估都遭到反對。實際上,大陸會議提議要迅速解決的這些政治問題,在此後的十年乃至更久的時間裡,將持續讓初生的美利堅共和國感到困擾和疑惑。這些問題無法得到解決,直到制憲會議的召開,而且制憲會議也只能使問題暫時得到緩和。

更重要的是,這些大膽的政治商議發生在英軍即將在紐約發起入侵的陰雲之下。這次入侵有詳細的規劃和精密的組織。英軍準備在北美叛軍動手之前就對這些人發起毀滅性打擊,因此他們認為費城進行的商議與自己毫不相干。鑒於雙方在紐約的地面和水域集結的軍隊規模越來越大,以及雙方都進入了「全副武裝」的狀態,大陸會議對此的公然漠視就顯得相當令人震驚了。英國內閣認為紐約一戰的結果將會是決定性的,而費城的代表們則把建立獨立的美國這一政治日程當作優先選項,認為不應該因為對從長島和曼哈頓戰場傳出的消息的擔憂而將之擱置或使之受到阻礙。

這種過度自信部分來源於無知,部分來源於對華盛頓能力的錯誤信任,這些人相信他能夠在紐約打敗豪,正如他在波士頓曾經做到過的那樣。也許除了亞當斯作為戰爭與軍需委員會主席能夠接觸到更為準確的情報以外,大部分代表都相信,「蜂擁而至的民兵」大大增加了華盛頓的兵力,使他的軍隊比豪的軍隊幾乎要多出一倍。「華盛頓的士兵人數得到了大幅增加,但是我們並不知道準確數字是多少,」傑斐遜在給一名弗吉尼亞的親戚的信中寫道,「我想他這次得到了30000人至35000人不等的兵力。」實際上他只得到了這個數的一半,而且其中有20%的人不是病號就是「不適合服役」。傑斐遜在信的末尾提到,英軍艦船已經展現出了能夠安全駛過哈德遜河畔美軍火力點的能力,但是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場戰鬥所暗示的英國海軍的優勢。「我設想的是,華盛頓將軍發現自己無法阻止英軍溯河而上,」他滿懷信心地評論道,「無論英軍到了哪裡,他都要做好準備隨時奉陪。」傑斐遜沒有意識到的是,華盛頓沒有海軍,從戰術上說,他無法奉陪任何人。甚至在總計25000人的英軍(忽略黑森傭兵)來到斯塔滕島以後,傑斐遜仍然告訴弗吉尼亞的記者們,「敵人的精銳兵力只有8000人左右,最多不會超過10000人」。

大體上,費城代表們的觀點是,華盛頓很好地掌控著紐約的局勢,但實際上他並沒有。這些人也認為,大陸軍得到了充足的民兵補給,與豪的軍隊相比擁有了數量優勢,而實際上情況正好相反。曾經有一種廣為流傳的謠言說,華盛頓指揮著一支60000多人的軍隊。

另一種在大陸會議中廣泛流傳的樂觀想法則有著比任何對華盛頓和豪領導的兩支軍隊的粗略估計要影響深遠得多的暗示。在遊歷東部各州歸來以後,馬薩諸塞的代表埃爾布里奇·格里(Elbridge Gerry)向亞當斯報告說,他記得有11.1萬名民兵已經全副武裝,準備從新澤西出發,北上參戰,「如果在紐約和加拿大有40000人的敵軍,那麼這支軍隊一定能擊退它」。即使華盛頓遭遇了一場大潰敗,即使他的軍隊在紐約被悉數摧毀或者俘虜,仍然會有無窮無盡的兵力供給可以補充。面對英軍因其海陸兩軍的優勢而擁有的不可戰勝的表象,一種美國式的戰無不勝感也油然而生,它是建立在由美國人口帶來的兵力潛能的基礎之上。

從英國的角度來看,英軍只需在紐約贏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然後讓豪的軍隊和伯戈因的軍隊在哈德遜河會師,就能結束這場戰爭。而從美國的角度看,沒有任何一場戰役的失敗可以稱得上是決定性的,除非整個美國的人口都被英國所征服,但人們無法想像有任何英國軍隊能夠獲得這樣的勝利結局。正如富蘭克林所說:「如果敵人被打敗了,那也許對他們而言是決定性的;因為他們幾乎難以再組織起另一支武裝力量來發動下一輪進攻。但是我們新生的國家有能力承受重大的損失,並且有能力彌補這樣的損失,所以我們的一次失敗絕不會讓我們放棄我們的事業。」

富蘭克林的這個公式反映出他作為美國人口統計學的長期研究者所具有的價值。他的《關於人口增長的評論》()一書曾經預測——後來的事實也證明這種預測是準確的——美國人口每隔20年至25年的時間就會翻一番,這是英國人口增長速度的兩倍。在大約一個世紀的時間裡,富蘭克林兩眼閃光,侃侃而談道,大英帝國的資本有可能已經被轉移到了賓夕法尼亞的某個地方。但是他的人口統計學觀點更富現實意義的暗示是——人們也可以在潘恩的《常識》里讀出這種觀點——美國軍隊和英國軍隊只是兩個不同社會的不同人口在軍事力量上的投射。英軍憑藉其強大的海陸兩軍而擁有的任何優勢都會被抵消,並且最終會被激增的美國人口的規模戰勝。不管豪氏兄弟是否明白,他們正在執行的都只是一個愚蠢的任務。

但即使是在新出現的美國視角的樂觀主義框架內,紐約戰役的結果仍然是至關緊要的。能夠打敗英國,狠狠羞辱他們一番,是許多人所期望的結果,因為那意味著短時間內就能結束戰爭。如果是美國災難性地敗於英國,則明顯將令人們痛苦不已,因為那意味著戰爭將曠日持久。而英軍在邦克山戰役中的艱難獲勝——在華盛頓看來,這是最合適的結論——是介於上面兩種結果之間的情形。不管結局會怎樣,費城的代表們都相信,美國革命應該繼續在政治上前進,而不用在意紐約的戰鬥結果。對他們來說,那意味著決定美國的政府應有的面貌,甚至是在兩軍擺好陣勢即將開戰之際也是如此。

7月末8月初,為了討論有關推選一個以約翰·迪金森為主席的十三人委員會的提議,大陸會議進入了全體會議狀態。這個委員會將負責提供一個美國政府的制度框架來取代大陸會議。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大陸會議都發揮著臨時政府的作用,而隱秘地賦予它廣泛的緊急事態處理權的是不宣而戰的糟糕時局,以及隱約閃現的與大英帝國分離的前景。一旦宣布獨立,一個更持久的中央政府顯然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在6月12日這一天,大陸會議從每個殖民地的代表中指定人選加入一個委員會,一旦宣布獨立,這個委員會將提供新政府的政治結構。這個委員會斷斷續續開了一個月會,然後在7月12日提交了一份被稱作《迪金森草案》(the Dison Draft)的文件。關於這個委員會的商討內容沒有任何記錄留存,因為沒有一份記錄得到過保存。

但是當時代表們的通信中的一些內容,還是可以讓我們大致了解他們的重要議題。新罕布希爾的喬賽亞·巴特利特(Josiah Bartlett)曾告訴他的一位同事,委員會內部的商討瀰漫著緊張氣氛:「因為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加上又出現了一些麻煩,我擔心要讓它們最終得以解決得花上一些時間。」南卡羅來納的愛德華·拉特利奇(Edward Rutledge)含蓄指出了關鍵的問題所在,他反對「那種消除所有地區差別、讓所有事情……都服從他們所謂的整體利益的觀點」。很明顯,在各個代表之間存在著很深的思想分歧,其爭論的焦點是新的中央政府的權力集中程度。

委員會的任務是制定《邦聯條例》(Articles of federation),它提議建立由各個主權州組成的自願聯盟。大陸會議在1774年正是被作為這樣的聯盟創立,而針對英國議會當局的法律爭端則讓各殖民地議會成為大眾意見的合法傳聲筒,並因此賦予了各個殖民地(不久就成了州)政府主權。

但是在過去的15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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