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有平庸皇帝一樣,咸豐剛當上皇帝後,也很想有一番作為。
可能是受遺傳因素影響,咸豐有非常濃重的作秀癖,他所以能當上皇帝就仰賴於打死也要作秀的精神。道光死的時候,他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唯恐自己的孝心不能被天下人知道。登基後,咸豐強烈要求恢複三年之喪的古制。三年之喪是古代最重的一種喪服,起源於周朝。
咸豐這麼做無非是想告訴天下人:我是一個有德的明君,以孝治天下。
大臣們當然不能同意,說皇上你剛登基,日理萬機,怎麼能服孝三年呢?還是按照祖制服喪百日吧!咸豐對大臣們說:「看了大家的奏摺,朕的哀痛更深更重了。皇考對朕有養育大恩,就算守喪三年,也不能報答皇考的慈恩啊!而且三年之喪是禮經上記載的,古人能夠做到的,朕也一定能做到。」
朝臣們自然大肆頌揚新皇帝的仁孝,但強烈建議皇帝還是要化悲痛為力量,以國家為重。咸豐終於妥協了,但這麼一秀,就秀出了名聲,天下人都知道他咸豐是個孝子皇帝。
咸豐是個樂此不疲的演員,做了太多「仁孝」的事情,這個我們就不說了,還是看看他有沒有做一些實際的事情。
咸豐做的最雷人的事情莫過於罷免三朝元老穆彰阿,罷免穆彰阿之後,咸豐還表示永不敘用。當時朝堂上下一片吃驚聲,其實如果熟悉清史,絲毫沒有值得奇怪的地方。從康熙以來,大家都這麼乾的,一個不落。
穆彰阿和曹振鏞是道光最寵信的兩個元老,這兩人都是會做官不做好事的典型。穆彰阿比曹振鏞更狡猾,也更貪婪,而且當過咸豐的老師。咸豐老早就了解到穆彰阿的人品,所以上台後迫不及待地拿他開刀。曹振鏞雖然平庸,但人品畢竟還不錯,所以沒遭殃。
咸豐當然少不了給穆彰阿一頓臭罵,說穆彰阿這個人小忠小信,為人陰謀,好奸詐之術,遇事喜歡逢迎阿諛,還說穆彰阿貪婪好虛榮,打壓賢才,妨礙林則徐復出。
耆英也受到懲罰,咸豐將他從一品降到五品,以六部員外郎候補。耆英的錯誤在於承諾允許英國人進入廣州城。細心的人會發現,穆彰阿和耆英都是林則徐在政治上的反對派,而咸豐是比較欣賞林則徐的,他這麼做似有打壓政敵的嫌疑。不光是打壓政敵,更是為了立威。
林則徐讓咸豐這個二十歲年輕人崇拜的地方很多,他的骨氣,他在外交中的強硬姿態,以及他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穆彰阿和耆英的表現完全相反,這兩人做事顯得優柔寡斷,在與英國人交往時又處處丟中國的臉。
咸豐當時並不知道丟人事小,利益事大。他有年輕人常見的那種激情和憤青脾氣,鴉片戰爭的失敗並不能算到穆彰阿、耆英這些妥協派的頭上,根本原因還是中國實力不行。但是當時的人,不論是咸豐也好,還是朝臣們也好,或是平民老百姓也好,都不願承認中國技不如人,都認為堂堂天朝居然敗給海外夷狄,肯定是有奸臣在其中搗鬼。
其實,這次鴉片戰爭林則徐是有很大責任的,但結果大家都把責任推到穆彰阿和耆英這些妥協派身上,都以為失敗的原因是沒有奉行林則徐的抵抗政策。
耆英這個人是非常冤的,戰爭失敗不是他的錯,主張妥協也是針對當時形勢所提供的一個建議,而且妥協確實比強硬要好。
耆英還有一個地方得罪了咸豐。咸豐登基不久就下達求言詔,希望大家踴躍發言,敢於說真話。耆英卻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小人且當保全,君子亦恐誤事。」
老實說,咸豐猜不透耆英是什麼意思,耆英的意思大概是小人也可以做好事,君子也會誤大事。耆英這話可能是暗諷林則徐,他親臨第一線,跟林則徐一樣和洋人打交道,所以深知林則徐這個君子誤了大事。但在當時的那種氛圍下,他不可能說出心裡話。
咸豐不明白耆英的話,於是便開始猜。他想起耆英擔任兩廣總督期間,做了許多喪權辱國的事,後來居然跟英國人私下裡達成協議,允許他們兩年後進城。之後,耆英又巧妙脫身,離開廣州,回到京城,把爛攤子留給繼任者徐廣縉。這種做法分明就是小人行徑,莫非耆英心虛,說的就是保全自己,那所謂君子誤事說的應該是林則徐。
這筆賬咸豐記在心裡了,第二次鴉片戰爭時耆英再度「出賣」國家利益,咸豐乾脆一口把他賜死。
道光朝最大的弊病是暮氣沉沉,大家都奉行「多磕頭少說話」的方針,沒有人會提出實質性的問題,更沒有人會說一些讓皇帝不高興的話。咸豐做皇子時就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他不理解道光為什麼要那樣,也許咸豐直到死都沒有明白,因為他死得太年輕了,才三十一歲。如果他活到道光的歲數可能就明白,對一個最高領導者來說,有時候朝政振作與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切都符合自己的心情,自己能夠很舒服很快樂地面對每一天,不會有人在耳邊聒噪,說一些破壞心情的話。
咸豐下達求言詔不久,大理寺卿倭仁對用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倭仁說的多少有些道理,我們不妨總結一下:
一、就性格來說,君子看上去木訥笨拙,小人看上去機巧奸詐,君子淡定,小人急躁。
二、從胸懷來看,君子愛惜人才,小人排擠異類。
三、在志向方面,君子志存高遠,以國家元氣為重,小人注重私利,以斂財陞官為重。
四、從氣質上說,君子剛正不阿,小人善於揣摩,阿諛逢迎。
五、對待君主時,君子敢於直諫,小人卻百般奉承。
六、在寫奏摺時,君子動輒提醒人君要警鐘長鳴,而小人卻百般歌頌,讓人君消磨鬥志。
倭仁的這段分析大體說中了君子與小人的區別,但是人善於偽裝,光有理論肯定不夠,還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咸豐求言也是有限度的,對於那些將批評的矛頭直指自己的官員,他大動肝火,將奏摺扔在地上。所以說,葉公好龍容易,真心愛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