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年天京有血光之災 天王恨東王

太平天國領導層的矛盾由來已久,在廣西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隱患。

洪秀全一直是太平天國名義上的領導者,實際權力掌握在楊秀清的手中。楊秀清是一個雄才大略的人物,他依靠過硬的行政能力和軍事天賦,成為僅次於洪秀全的二號人物。當年馮雲山設立了一種架空天王的制度,我們很難想像馮雲山是為楊秀清準備的,他最開始肯定還是為了大權落到自己的手中,只是楊秀清後來居上,在天國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成為公認的領袖,馮雲山也只好承認楊秀清的領導地位。

這種安排對於天國是有利的,洪秀全並無軍事和行政才能,而且也不願太勞神費力,楊秀清只要不威脅到他的一把手地位,他還是願意讓他處理軍政大事的。自從馮雲山和蕭朝貴戰死,楊秀清的地位已經無人撼動了,洪秀全有危機感也是難免的。

楊秀清和洪秀全雖然是一個陣營的,但穿的並不是同一條褲子,兩人的政見和做事風格可以說是截然相反的。鑒於洪秀全悲劇的科舉歷程,他對儒家有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想要打倒所有的孔家店。楊秀清雖然沒有讀過書,也許正因為沒讀過書,對孔孟之道沒那麼多的仇恨,他更看重讀書人的作用,所以很反感洪秀全的「滅孔」運動。

為了阻止洪秀全焚書坑儒,楊秀清假裝天父下凡,要洪秀全立即停止這種自戕的行為。洪秀全不甘心,但也不能不住手。洪秀全也是一個很偏執的人,楊秀清如此不給他面子,他心裡自然恨不得將楊秀清千刀萬剮。

這還只是個開始。

一天,楊秀清與韋昌輝等人商討政事的時候,當時洪秀全的幾個女官也在這裡。楊秀清忽然倒地,站起來時已經是天父了,天父說洪秀全已經變得專橫跋扈,經常虐待身邊的宮女。接著,天父對這四個女官說,你們以後不要去伺候天王了,到東王府伺候東王吧!

楊秀清這是幹嗎呢?可能是這四個女官長得比較漂亮,他垂涎美色;也有可能是這四個女官很有才能,東王日理萬機,需要她們幫忙。但這麼做等於是羞辱洪秀全,難道楊秀清不知道?

楊秀清當然不是不知道,而是此時他覺得已經沒必要忌憚洪秀全了,軍政大事全操於他一人之手,而且他在天國里的威望已經很高。此時,倒是洪秀全非常忌憚楊秀清。

如果說虐待女僕確實有錯的話,那麼楊秀清指責洪秀全四歲的兒子恣意妄為就有些過分了,一個四歲的小孩,在雨里玩耍,楊秀清卻說這種行為過於放縱,為了防止他將來虐待子民,必須禁止。

當然,洪秀全虐待婦女是事實,洪秀全生氣的時候,曾經一腳踢傷懷孕的婦女,導致後者流產。

楊秀清當然也不是一味地以天父的身份批評洪秀全,他也曾以下屬的身份建議過洪秀全,這時候,洪秀全往往聽不進去。每逢這時候,楊秀清就玩天父下凡的遊戲。楊秀清這麼做當然讓洪秀全很難受,但對於天國的穩定還是有好處的,因為洪秀全是一個性格粗暴的人,處事方式也非常簡單,看不慣的不喜歡的就殺,楊秀清做事要認真謹慎得多,這樣就避免了許多冤獄。

在對待男女分營的事情上,洪秀全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楊秀清從人性的角度很反感這樣,他覺得革命雖然重要,但也不能泯滅人倫,男女之愛是人的天性,所以不應該禁止男女分營,應該允許他們每隔二十天或是三十天能夠回家跟老婆團聚一次。楊秀清還建議不應該把象徵帝王的「龍」打入妖魔鬼怪的行列,洪秀全是個反傳統的人,所以龍在他眼裡也是妖魔鬼怪中的一個。而楊秀清卻認為龍是中華民族的象徵,不應該打入牛鬼蛇神的行列。

也許是迫於形勢,洪秀全公開讚揚楊秀清坦誠、無畏、忠實,所以應該被尊為「勸慰師」和「聖神風」,所謂的「勸慰師」和「聖神風」就是三位一體中的聖靈,估計洪秀全這麼做也是無奈的。

如果說洪秀全是天父的兒子的話,那麼楊秀清似乎正在一步步高升,要把天父的兒子從天國的寶座上擠下來。用今天的話說,楊秀清是一個非常上進的人,已經是二把手的人,再往上爬,洪秀全豈不要從頂端摔下來。

1853年12月,楊秀清幾次天父附體,羞辱洪秀全的兩大心腹,韋昌輝和秦日綱。楊秀清有時閑得無聊,就會突然倒地,然後讓侍女去傳喚韋昌輝。韋昌輝到了之後,必須五體投地聽楊秀清訓誡。楊秀清坐在轎子里,韋昌輝必須在一旁恭敬地當個跟班。就連楊秀清的奴僕都可以把韋昌輝玩得團團轉。秦日綱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甚至還要為東王抬轎子。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韋昌輝和秦日綱對洪秀全更加依賴,他們知道只有這個人能夠幫自己除掉楊秀清,雖然這個人沒什麼能力,但他畢竟是天國的最高領導人,至少名義上是這樣的。私下裡,韋昌輝經常跟楊秀清唱對台戲,楊秀清曾建議洪秀全要節儉,又不是開時裝店,幹嗎弄那麼多龍袍。韋昌輝卻對洪秀全說:「天王大哥,你現在富甲天下,龍袍當然是越多越好。」

後來,楊秀清知道了這事,洪秀全出來打圓場:「秀清就是古代敢於直言的正直大臣啊,昌輝只是心疼我這個做哥哥的,你們兩人都是愛我啊,只是方式不一樣而已。」

對楊秀清來說,他是容不下有人再稱王,韋昌輝雖然是北王,但在他眼裡也只是一個跟班的。楊秀清只想在太平天國內部建立一個四人領導集團,這四人中除了他自己和洪秀全,其他兩個都是不存在的。一個是長兄耶穌,一個是三哥馮雲山,洪秀全是老二,楊秀清是四弟。

毫無疑問,太平天國已經分化為兩個陣營,這兩個陣營不存在什麼是非,只存在好壞之分。以楊秀清為首的一派,代表的是更專業更有遠見的利益集團,他們的目的是一統江山,再創盛世。以洪秀全為首的一派更多的是關注既得利益,為了既得利益,韋昌輝和秦日綱這些人聚攏在洪秀全周圍。

楊秀清曾以上帝的口吻說過這樣的話:「千古英雄不得除,流傳全仗簡中書。」意思很明顯,就是讓洪秀全珍惜文化和典籍。

楊秀清清楚地看到,走向傳統文化的對立面只會威脅天國的事業。楊秀清的看法是對的,當時有很多人對太平天國的統治不滿,有讀書人,也有一般的勞苦大眾。所以,曾國藩拿太平天國毀壞傳統的事情大做文章。楊秀清是一個政治家,洪秀全是個權謀家,政治與權謀在中國的傳統文化里很難區分,但多少還是有一些區別的。政治是為了求大治,在求大治的過程中難免會做出一些權謀之事,譬如唐太宗發動宣武門兵變。而權謀則是為了個人利益不惜犧牲一切。一個是以大治為最高標準,一個是以個人利益為最高標準。

1855年,楊秀清已經病魔纏身,躺在床上的時候他也不忘日理萬機,權力就像鴉片,很容易上癮。楊秀清每次扮演天神下凡時,排場越來越大,他的家屬和部屬地位已經非常高了,大家整整齊齊排列在宮殿里。楊秀清如果要出巡的話,所有人都必須在宮外提前一兩個時辰,恭敬地等候在那裡。有時候連洪秀全也不得不跪在天王府門口恭候楊秀清的到來,如果楊秀清不想親自動身的話,洪秀全還必須跑到東王府聽候聖旨。

到此時,洪楊二人之間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事實上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自古一山不能容二虎,權力鬥爭從來沒有雙贏機制,雙贏只存在於現代的商業和政治活動中。

楊秀清往最高權力路上奔走之時,韋昌輝和秦日綱最辛苦了。如果楊秀清心血來潮,半夜天神附體,韋昌輝必須連夜趕到東王府,倘若遲到一分鐘,楊秀清就讓人用板子伺候韋昌輝。堂堂一個北王,落到這步田地,我們可以想像他心裡的怨恨。

洪秀全把秦日綱提拔為燕王,後來因為西征失利,又被楊秀清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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