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有親人,沒有仇人 葛大爺

某日,我開車拉著葛優去北影,途中遇熟人叫停寒暄。熟人問葛:幹嘛去呀葛爺?葛笑答:拍戲呀。熟人頓時面露驚愕,繼而豎拇指大讚:葛爺真是太平易近人了!演戲您還親自去呀?葛正背詞默戲無心閑扯,點頭堆笑匆匆道別。車開出很遠葛才反應過來,對我說:這是誇我嗎?廁所我都親自上,演戲我還不親自來?

「趙氏子彈非2」三片同時在中影基地混錄,難得一聚,姜文邀我和凱爺去子彈組因陋就簡涮羊肉,三瓶酒見底,都沒喝夠尚有餘勇,但心上都有活壓著,誰也醉不起。相約年尾再暢飲。夜已深,趁著酒性回到各自的混錄棚,安靜的走廊里頃刻塞滿了葛優此起彼伏的話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個組包了三個棚呢。

戲外的葛爺待人友善,懂事,通情達理,沒架子。這些都是值得稱讚之處。但最可愛之處還在於他的「小富即安」,不貪。一切榮譽在他看來都是不留神抄上了,沒敢惦記。舉個例子:《大腕》拍完後,《紐約時報》的人想採訪他,葛爺推說有事一再謝絕。我們問他:你有什麼事?他說:去大鐘寺給父母家的陽台買塊地板革。我們說:這事我們幫你辦了。你還是接受人家的採訪。《紐約時報》的影響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文章登出去對你在海外的發展非常有利。葛爺說:咳,我到海外發展什麼去呀?我連英語都不會說,我把中國的觀眾伺候好了就成了。讓他們省了這份心吧。葛爺確實是不貪。放在別人身上這就叫目光短淺。而放到葛爺這兒就叫「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恰恰就是這種不貪的心態,使他非常地心平氣和,做起事情來就比較地從容。對於葛爺來說,沒有什麼是志在必得的。因此接人待物,也就顯得自然大方。既不會被利益驅使過分地貼上去獻媚,也不可能因為失算了彼此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

《編輯部的故事》播出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群眾見到葛優都親熱地叫他「冬寶」,就像我的女兒永遠管趙薇叫「小燕子」。葛優也因為在這部戲裡的精彩演出獲得了由觀眾投票產生的「金鷹獎」最佳男主角獎。

記得在紐約拍攝《北京人在紐約》時,有一堂景是在艾未未的家裡拍攝,那時紐約的中國人里正在流行《編輯部的故事》。未未那裡也有一套,被姜文發現,拍戲間隙拿出來觀看,輪到拍他的戲了,仍不肯放手,他說:你要不讓我看完了,我心裡鬧得慌。

看完一集,姜文對我說:李冬寶這個角色非葛爺莫屬。我要當評委,評演員這項獎時,條件只有一個,就是看這個演員演出這個角色是不是別人的演出不可替代的。什麼叫「最佳」?「最佳」就是非他莫屬。

寫《編輯部的故事》之初,李冬寶的人選在我腦子裡就只有一個人——葛優。劇本出來以後,按說作為編劇就算交差了,可當時的導演金炎打算從軍藝表演系物色李冬寶,聽說消息後,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他要找英俊小生,最起碼也是文縐縐的那種。這和我們筆下的李冬寶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我知道沒有人比葛優更適合這個人物了。我找到中心的主任鄭曉龍,一方面希望正在籌備《皇城根》的導演趙寶剛能和金炎聯合執導,因為寶剛是最了解我們創作意圖的人,也知道這齣戲里的人物都應該是什麼嘴臉。一方面我力主請葛優出演李冬寶。小龍喯兒都沒打就說:必須這麼辦。你去找葛優去吧。

那時我和葛優不熟,不是不熟是根本就不認識,只是因為看了他在影片《頑主》里的演出,頓時覺得耳目一新,神交已久。我叫上王朔一起去找葛優,王朔雖然也和他不熟,但畢竟有過幾面之交。那時王朔也真是好說話,叫去抬屁股就去了。撂現在,如果不是他親自導演的戲,叫他去登門請演員是難以想像的事。

那是一個下午,我們按照王朔模糊的記憶摸到葛優住的那幢樓,到那兒才發現原來就在我曾經住過的樓的隔壁。因為不知道具體門牌號碼,也沒有葛優的電話。在樓里幾經打聽才找到他住的單元。敲門,沒人應。再敲門,隔壁單元走出一位女士,是葛優媳婦的嫂子。說明來意後,嫂子告訴我們,葛優外出,估計快回來了。

我們回到樓下坐在我的摩托車上等,印象中後來還下起了小雨。大約等了一兩個小時,王朔指著遠處走來的一個人影說: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葛優真人。他穿一件咖啡色的風衣,戴一頂帽子,人看上去很瘦,所以顯得風衣特別肥大,走起路來踢哩突嚕。

見到葛優我就想笑,迫不及待箭步迎上去。他認識王朔,王朔把我介紹給他。葛優和《頑主》里的神色類似,也不是不熱情,但顯得很謹慎,你笑他不笑,一副莫衷一是的樣子。王朔不是急赤白臉的人,沒怎麼多說話。我急著要說明來意,他讓我們先等一下,在樓下的小鋪里買了盒「金橋」煙。

我們一起上樓。從等電梯到乘電梯到12樓,穿過漫長的走廊,來到葛優家坐定,我一口氣已經把來意說了個大概齊了。之後,葛優現出了矛盾的心情。

他說:我已經答應了張小敏,上她的《大衝撞》。正好和你們的時間衝突了。

我問他:你在那部片子里演什麼角色?

他說:就演一個賓館的經理,小配角。

我說:那我們這齣戲請你演的是主角,一號人物。劇本就是照著你寫的。

他想了想又說:能不能兩部戲協調一下,都上。

我說:這不太可能,天天都有你的戲,你一走了,全劇組就得趴窩。

他真的為難了,說:要不就算了。我都先答應張小敏了,不上,就把人家得罪了。我也知道你們的戲有意思,咱倆初次見面不熟悉,王朔我知道,肯定寫得錯不了。可那也不能因為上一個戲得罪朋友啊。

我趕緊說:我你是不熟,不算朋友,王朔得算你的朋友吧。你上我們的戲得罪張小敏,那你就不怕上了她的戲得罪這撥朋友嗎?

他忙說:我也不願意得罪。

我說:那就好辦了。反正都是得罪朋友,那你就權衡利弊吧,兩害相權取其輕。上張小敏的戲,你得罪了我們,卻只演一個配角;上我們的戲,得罪了張小敏,卻演的是一個絕對的主角,而且保證戲一出來就炸了。主意你自己拿,我們等你的信。

事後,鄭曉龍開玩笑說:他要不上咱們的戲,咱就封殺他。

那時還不像現在,遍地都是影視公司。那時的「北京電視藝術中心」振臂一呼也是天下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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