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有親人,沒有仇人 親友團

陳道明是演員里讀書多的一位,尤其是中國的古典文學,家裡書架上擺了很多,也真看得進去。書法也每天都練,寫得一手好字。其他技能也樣樣精通。再加上人長得眉清目秀,現在也是風韻猶存,從有明星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明星了。所以就有些清高,老端著,得理不饒人。

曾有一位演員,當時已小有名氣。一次,聽說陳道明要赴外地演出,懇切要求,能不能帶上他也掙點外快。

陳道明爽快,說:行。我替舉辦方做主了,給你5000塊錢。

演員很高興,說:謝謝哥。

陳道明又說:給你找個什麼事干呢?你就負責在後台催場吧。

演員忙說:別催場啊,我能唱歌呀哥哥。

陳道明說:你唱歌誰聽呀?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意思是,你別讓人家下不來台。

陳道明馬上當著那位演員,問我:你踢我幹嗎?

弄得大家都很尷尬。

他屬於不愛認錯的那種人,吃眼前虧也絕不低頭。他和葛優是要好的朋友,但這一點卻和葛優截然不同。

葛優如遇違章被警察攔下,必是先摸著腦袋嘿嘿嘿地笑,然後做出一副「哥們兒認栽」的實誠表情。無不令警察叔叔心生憐憫,臉上雖然還是面孔威嚴,心裡卻已經在說:我們愛你還愛不過來呢。而陳道明若是被警察攔下,可以想像,那表情一定是「要殺要剮您看著辦吧」。結果可想而知。

舒淇戲演得好,不說了,交足功課也是應該的。我一直認為明星如果演戲失水準就等於是打劫銀行來了。舒淇在《非1》時和劇組員工結下深厚友情,通常劇組員工對明星多有微詞,對舒淇卻有口皆碑。概括評價三隨三知:隨和、隨性、隨俗;知情、知理、知趣。英文簡單,一個詞可以涵蓋:耐斯。

我曾經說了兩句實話,代價很大。先是媳婦不讓睡覺,苦口婆心央求:看在我和孩子的分上少說兩句實話行嗎?後是兄長如道明,聲色俱厲地質問:你不說實話能死嗎?尤以道明兄的一句戳痛我,他說:你得多大的好跟我沒關係,你倒多大的霉跟我有關係!說兩句真話竟讓家人朋友如此不安。我認栽。收聲。往後我要嘴裡沒實話,大家包容。

老何平是我當導演的第一個老師,那是在彭寧拍攝電影《初夏的風》的攝製組,他當副導演我是美術助理。他帶著我選景,一路上告訴我電影是怎麼拍出來的。那是1980年,那時我才22歲,那是多麼美好的一段時光喲。

最近還有一位糊塗爺,高高在上多年,忽然動了為人民服務的念頭。正好和葛爺「只在國內為人民服務」的想法形成鮮明對照。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陳凱歌。凱爺最適合待的地方就是象牙塔,每個民族,都會有這麼兩三位爺,國家再窮也得養著。任務單純,只有一項:要拍就得拍對本民族極具認識價值的史詩。根本就用不著考慮娛樂性,越深刻越有認識價值。觀眾也是研究民族心靈史的少數學者群體,其他人愛看不看,反正也沒打算從你們兜里把錢收回來。這樣的一位爺,你勸他平易近人就等於是害了他。凱爺聽我一句勸,象牙塔出不得,就得讓他們想見見不著,不但不能收光圈,還得開光圈,越炫目越好。走出象牙塔,讓他們看清楚了,神秘感沒了不說,跟他們比生活自理能力您還真不見得是他們的個兒,您的本事不在這,就像總理大臣未必能管好一個飯館一樣。

他說:電影應該是酒,哪怕只有一口,但它得是酒。你拍的東西是葡萄,很新鮮的葡萄,甚至還掛著霜,但你沒有把它釀成酒,開始時是葡萄,到了還是葡萄。另外一些導演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知道電影得是酒,但沒有釀造的過程。上來就是一口酒,結束時還是一口酒。更可怕的是,這酒既不是葡萄釀造的,也不是糧食釀成的,是化學兌出來的。他還說:小剛,你應該把葡萄釀成酒,不能僅僅滿足於做一杯又一杯的鮮榨葡萄汁。

對我的電影,我聽到過很多批評,大多都是圍繞著「商業」兩個字進行的。但上面這位導演的批評卻掠過了這些表面的現象,說出了問題的實質。

這位導演名叫「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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