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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奇的酒吧是那麼成功,他為母親和弟弟阿非提供了「西爾維尼亞」號郵輪的船票。郵輪在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到達紐約。

出海關的時候,媽媽右腳的鞋子里飄出一根破羽毛,那隻一直腫脹的腳上的小腳趾就露了出來。有完沒完啊?這是個穿破爛鞋子的家庭嗎?我們互相擁抱。阿非咧著一口發黑的爛牙笑了。

這個穿破爛鞋子、牙齒毀掉的家庭。那些是我們的盾徽嗎?

媽媽看著我身後的街道。馬拉奇在哪兒?

我不知道。他應該馬上就到。

她說,我看上去不錯,增加點體重對我沒有什麼壞處,不過我應該治治眼睛,它們是那麼紅。這讓我很窩火,如果我想到或者任何人提到我的眼睛,我都能感覺到它正變得通紅。當然,她注意到了。

看,她說,這雙壞眼睛讓你顯得老了點。

我想怒氣沖沖地告訴她,我已經二十九歲了。我不知道多大就不會得眼病了,這就是她一到紐約就想說的話嗎?但是馬拉奇和妻子琳達坐著計程車來了。更多的微笑和擁抱。馬拉奇讓計程車別走,等我們去拿小提箱。

阿非說:我們要把這些東西放到boot 里嗎?

琳達笑了。哦,不,我們把它們放到 trunk 里。

大旅行箱 ?我們沒有帶大旅行箱。

不,不,她說,我們把你們的包放到計程車的 trunk里。

計程車沒有boot嗎?

不,那是 trunk。

阿非撓了撓頭,又笑了。一個上了美式英語第一課的年輕人。

在計程車里,媽媽說:上帝在上,看看這些汽車,路上都堆滿了。我對她說,現在還不那麼糟,一個小時前是高峰期,交通比這還糟。她說她看不出來還會糟到哪裡去。我告訴她總是比這更糟。她說:我看不出怎麼還會比這更糟。這會兒,汽車都在爬了。

我努力保持耐心,慢慢地說:我告訴你,媽媽,紐約的交通就是這樣的。我住在這裡。

馬拉奇說:哦,那沒關係。這是一個美麗的早上。可她說:我也在這兒住過,如果你忘了。

你是住過,我對她說,二十五年前,你住在布魯克林,而不是曼哈頓。

好吧,可這還是紐約。

她不放棄,我也不放棄。看看心胸狹隘的我們倆。我不懂為什麼會和她爭吵,而不是慶祝母親和小弟弟來到這個城市。這是我們所有人一生的夢想。為什麼她要嘮叨著指責我的眼睛?為什麼我得在交通這件事上和她產生矛盾呢?

琳達試圖緩和氣氛。好了,就像馬拉奇說的那樣,這是美麗的一天。

媽媽勉強輕輕點了點頭:是的。

你離開愛爾蘭的時候,天氣怎麼樣,媽媽?

一個很勉強的詞:下雨。

哦,愛爾蘭總是下雨,不是嗎,媽媽?

不,不是的。她抱著雙臂,眼睛直直地盯著看前方的交通情況。一小時前,交通還要繁忙。

到公寓後,琳達做早飯,媽媽逗新生兒西奧伯罕,對著她低聲哼唱,就像當年對著我們七個低聲哼唱那樣。琳達說:媽媽,你想要茶還是咖啡?

請來點茶。

早飯做好後,媽媽放下孩子,來到餐桌旁,想知道在她那杯子里漂著的是什麼東西。琳達告訴她那是袋泡荼。媽媽鼻子朝天。哦,我不喝那個,當然,那根本不是茶。

馬拉奇臉綳了起來,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我們的茶就那樣。我們就那樣泡茶,沒有為你準備一磅里昂茶和茶壺。

好吧,那麼,我什麼也不吃了,就吃我的雞蛋。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國家,連杯像樣的茶都喝不到。

馬拉奇剛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孩子哭了。他走過去把她從嬰兒床上抱起來,琳達則圍著媽媽忙個不停。她微笑著,試圖讓媽媽開心。我們會買個茶壺的,媽媽,會買散裝茶的,是吧,馬拉奇?

但是,馬拉奇正抱著趴在他肩膀上抽泣的孩子在起居室里遊行。看得出,在袋泡茶這件事上,他不會退讓。無論如何,今天早上不會。和所有在愛爾蘭喝過像樣的茶的人一樣,馬拉奇瞧不起袋泡茶,但他有一個除了袋泡茶外什麼也不知道的美國妻子。他想著孩子和其他事情,對這個第一天到美利堅合眾國就鼻子朝天瞧不起袋泡茶的母親沒有什麼耐心。他不知道為什麼。在花了那麼多錢,克服了那麼多困難後,他還得在接下來的三個星期里,在這個小公寓容忍她的挑三揀四。

媽媽從餐桌旁起來。茅房?她問琳達,茅房在哪裡?

什麼?

茅房。茅廁。

琳達看了看馬拉奇。衛生間,他說,洗手間。

哦,琳達說,在裡面。

媽媽上洗手間的時候,阿非對琳達說袋泡茶也不是那麼難喝,如果不去看它在杯子里漂浮,就會認為那還行。琳達笑了,告訴他,這就是中國人不端上一大塊肉的原因。他們不喜歡看自己正在吃的動物。他們炒雞肉,會把雞肉切成小塊,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這樣你就不知道那是雞肉了。這就是為什麼你永遠不會在中餐館裡見到雞腿或雞胸脯。

那是真的嗎?阿非說。

孩子還在馬拉奇的肩膀上抽泣。阿非和琳達在餐桌旁談論著袋泡茶和中餐的美味,一切都很甜蜜。然後,媽媽從洗手間里出來,對馬拉奇說:這孩子肚子脹氣了。她肚子脹氣了。我來帶她吧。

馬拉奇把西奧伯罕遞了過去,拿著茶坐到餐桌旁。媽媽在地板上走來走去,一根羽毛從她那隻破鞋裡飄了出來。我得帶她去第三大道的鞋店了。她輕輕拍了拍孩子。孩子打了個響亮的飽嗝,我都笑了。她把孩子放回嬰兒床上,俯下身子說:蟲蟲,蟲蟲,飛,蟲蟲,蟲蟲。孩子咯咯地笑了。然後,她回到餐桌旁,雙手放在大腿上,對我們說:為了一杯像樣的茶,我可以放棄任何東西。琳達說她今天就出去買茶壺和散裝茶。對吧,馬拉奇?

他說對,因為他知道在他心裡,只有在茶壺裡用燒得滾燙的水泡出來的才叫茶。每個杯子里放上滿滿一勺茶葉,倒入燒得滾燙的水,用保暖罩罩住茶壺,不讓它變冷。泡上六分鐘就好。

馬拉奇知道媽媽就是這麼泡茶的。在袋泡茶這件事上,他退讓了。他還知道,在讓孩子打嗝這件事上,她有更好的本領和高超的方法。這是一個公平交易。給她一杯像樣的茶,讓西奧伯罕寶寶舒服。

十年來,我們,媽媽和她的四個兒子第一次聚到了一起。馬拉奇有了妻子琳達和寶寶西奧伯罕,新一代的第一個孩子。邁克爾有了女朋友簡。阿非很快也會找到一個的。我已經與艾伯塔和好,和她一起住在布魯克林區。

馬拉奇是紐約聚會的靈魂。沒了他,聚會就沒法開始。如果他沒有出現,就會有騷動不安的情緒和抱怨聲:馬拉奇在哪兒?你弟弟在哪兒?當他大喊著進來的時候,他們就開心了。他唱歌,喝酒,遞過杯子再要一杯,再唱,直到衝出去趕下一個聚會。

媽媽熱愛這樣的生活,這種激動人心的生活。她喜歡在馬拉奇的酒吧喝高腳杯酒 ,喜歡大家介紹她為馬拉奇的母親。她眼睛發亮,雙頰發紅,那閃亮的假牙讓世界讚嘆不已。她跟著馬拉奇參加聚會。令人精神愉快的聚會,她這麼稱呼那些聚會。母親的聚光燈下,其樂融融,她還試圖和馬拉奇一塊兒唱,直到第一次出現肺氣腫癥狀喘不過氣來。在利默里克的火爐旁為下一塊麵包從哪裡來發了多年愁後,她正享受著美好的生活。這不是一個偉大的國家嗎?啊,也許她可以多待一段時間。當然,回利默里克又有什麼用呢?大冬天的,除了坐在火爐邊烤烤她那可憐的小腿外,沒什麼可做的。她將在天氣轉暖的時候,或許是復活節回去。阿非可以在這兒找份工作,保證他們的開銷。

馬拉奇不得不告訴她,如果她想待在紐約,即使是很短的時間,也不能和他、琳達還有四個月大的寶寶一起住在他的小公寓里。

她往艾伯塔的公寓打電話找我,告訴我:她受到了傷害,傷得那麼深。四個兒子在紐約,卻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但是,我們的公寓都很小,媽媽,沒有空房間。

好吧,搞不懂你們賺的錢都拿去幹什麼了。你們把我從自己那舒適的火爐邊拽走之前,應該告訴我這些。

沒有人拽你。難道你沒有一遍又一遍地說,想到這兒來過聖誕節嗎?馬拉奇沒有付船票錢嗎?

我來,是因為想見見我的第一個孫女。別擔心,即使不得不雙膝跪地擦地板,我也會還馬拉奇錢的。如果知道在這兒會受到這樣的待遇,我就待在利默里克不來了。我可以給自己買一隻很棒的鵝,而且是在自己的屋檐下。

艾伯塔小聲說,我應該邀請媽媽和阿非星期六晚上過來吃飯。電話另一端一陣沉默,然後是一陣抽噎聲。

嗯,我不知道星期六晚上會幹什麼。馬拉奇說可能會有個聚會。

好吧。我們請你吃晚飯,但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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