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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塔談到了婚姻。她想安頓下來,有一個丈夫,做晚飯,周末到古董店去,有朝一日有個過得去的公寓,當上母親。

但是,我還沒有準備好。我看見馬拉奇和邁克爾在城外過得很開心;看見克蘭西兄弟樂隊在白馬小酒館後面的屋子裡唱歌,在草莓巷劇院演出,錄製唱片,被人發現後換到令人嚮往的俱樂部里演唱。在那兒,漂亮女人們邀請他們參加聚會。在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館裡,我看見披頭士樂隊在後台和爵士樂手一起讀他們的樂譜。他們都是自由的,可我不是。

他們喝酒,抽大麻。女人們都水性楊花。

艾伯塔遵守她奶奶羅得島式的生活慣例。每個星期六,煮咖啡,抽根煙,用粉色捲髮夾把頭髮盤起來,逛超市,買很多東西存到冰箱里,把臟衣服拿到自助洗衣店,等到衣服洗乾淨可以疊為止,把那些在我看來還乾淨的衣服送到乾洗店,我反對她就說:你對乾洗又知道多少呢?不管是否需要,都要打掃房間,做頓豐富的晚餐,去看電影。星期天上午,很晚起來,吃頓豐富的午餐,看報紙,到大西洋大道看古董。回家,準備下星期的功課,改作業。做頓豐富的晚餐,喝杯酒。改更多的作業,喝茶。抽根煙,上床睡覺。

她教學比我還要賣力,備課很認真,改作業很負責任。她的學生比我的學生好學,能夠鼓勵他們討論文學。如果我提到書籍、詩歌、戲劇,我的學生就會呻吟,哀叫著索要上廁所的通行證。超市讓我很沮喪,因為我不想每天都有一頓豐富的晚餐,那會累死我。我想在城市裡閑逛,在咖啡館喝咖啡,在酒吧喝啤酒,不想在餘生的每個周末都面對佐伊的生活慣例。

艾伯塔對我說,有些事情得處理了。我得長大並安頓下來,否則就會像我父親那樣,成為一個瘋狂的流浪漢,把自己喝死。

這引發了一場爭論。我告訴她,我知道父親酒喝得太多,還拋棄了我們,可他是我的父親,不是她的。她永遠不會明白他不喝酒的時候是什麼樣。清晨,我和他坐在火爐邊,聽他講愛爾蘭偉大的歷史和巨大的苦難。而她從沒有和她父親經歷過那樣的清晨,父親在她七歲時把她留給佐伊我不知道她如何從這一切中恢複過來。怎麼能原諒將她扔給奶奶的父親和母親呢?

爭論令人不快,我離開,住到自己格林威治村的公寓里,準備過那瘋狂的波西米亞式生活。後來,我聽說她找到了其他人。突然間,我想要她。我絕望了,為她而瘋狂,想到的只有她的優點,她的美和活力,還有那甜蜜的周末生活慣例。如果她接受我,我將成為那個完美丈夫,拿著優惠券去超市,洗碗,每天用吸塵器打掃整個公寓,晚上切菜準備那頓豐富的晚餐。我會打領帶,擦鞋,成為新教徒。

任何事情。

我不再關心馬拉奇和邁克爾在城外的瘋狂生活,不再關心格林威治村裡活得亳無意義的邋遢的披頭土樂隊。我想要艾伯塔。她活潑聰明,有女人味,讓人感到溫暖而安全。我們會結婚,哦,我們會的。我們還會一起變老。

她同意在謝里登廣場附近的路易斯酒吧見我。她走進酒吧大門,看起來比以前還要漂亮。酒保停止倒酒看著她,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她穿著那件帶淺灰色皮毛領子的深藍色外套,脖子上圍了條淡紫色的絲質圍巾。她父親幾年前打了她一拳頭,為了表示和好,給她買了那件外套。我知道以後一看到淡紫色,自己就會想起這個時刻,那條圍巾。我知道她會坐到我旁邊的凳子上,對我說這是個錯誤,我們很般配,我應該和她一起到她的公寓去。她會做晚飯。從那以後,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是的,她要了杯馬提尼酒。不,她不會和我一起到我的公寓去。不,我也不會和她一起到她的公寓去,因為一切都結束了。她已經受夠了我和我的弟弟們,受夠了城外和格林威治村的場景。她想繼續她的人生。每天光教課就夠累的了,她還得努力忍受我,忍受我哀叫著想做這個做那個,想成為無所不能的人,負責任者除外。太多的抱怨了,她說,該長大了。她說我已經二十八歲了,但行為卻像個孩子。如果我想像弟弟們那樣在酒吧里虛度人生,那是我的事,但她不想身陷其中。

她越說越生氣,不讓我抓她的手,也不讓我親吻她的臉頰。不,她不會再要一杯馬提尼酒了。

我坐在酒吧的凳子上,心怦怦直跳,她怎麼能這樣對我說話呢?她不在乎我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第一個跟她上床的人,一個女人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人。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她已經找到了一個成熟的人,一個愛她的人,一個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的人。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太晚了,你曾經有機會的。

我的心不停地怦怦跳著,胸前一陣劇痛,世界上所有的烏雲都聚結在腦海中。我想在路易斯酒吧沖著自己那杯啤酒哭泣,但那會有閑話:哦,是的,又是戀人間的爭吵。他們會讓我們離開,或者至少讓我離開。他們肯定希望艾伯塔留下,給這個地方增光添彩。我不想到大街上去。那些幸福的情侶們都在街上散步,吃飯看電影,品嘗小點心後,赤身裸體地爬上床。上帝,這就是她今晚的計畫嗎?我獨自一人待在冷水公寓里,除了比爾·加里特里外,這世上沒有人可以說話。

我求她,求助於自己悲慘的童年、殘忍的老師、教會的專制、那選擇酒瓶而非孩子的父親、在火爐邊唉聲嘆氣被打敗了的母親、通紅的雙眼、嘴裡那口爛牙、邋遢的公寓、用柏拉圖式的洞穴人物和《約翰福音》折磨我的比爾·加里特里、在麥基職高艱難的日子、叫我嚴厲批評小傢伙並將他們教育成型的老教師們、聲稱學生也是人並要由我們來激勵的年輕老師。

我懇請她再喝一杯馬提尼酒,這也許能軟化她,她就會到我的公寓去。然後,我會對比爾說:散步去吧,比爾,我們需要單獨待會兒,在燭光下坐會兒,規劃一下未來:星期六購物、用真空吸塵器打掃衛生、清洗、星期日搜尋古董、寫教案,還有在床上連續幾個小時地做愛。

不,不,她不要再喝一杯馬提尼酒了,要去見她的新男人。她得走了。

哦,上帝,不要。這是一把扎在我心上的刀。

不要哀叫了。關於你和你那悲慘童年的故事,我已經聽夠了。你不是唯一受過苦的人。我七歲時就被扔給我祖母了。我抱怨過嗎?我只是繼續生活下去。

但是你有冷熱水、厚毛巾、肥皂、床單、兩隻清澈的藍眼睛和一口好牙齒。你祖母每天把你的小午餐盒都裝得滿滿的。

她從酒吧的凳子上爬下來,讓我幫她穿上外套。她在脖子上圍上那條淡紫色的圍巾。她得走了。

哦,上帝。我無疑像一條被人踢了一腳的狗那樣嗚嗚地哭起來,肚子冰涼。世界上除了烏雲外,什麼也沒有了。艾伯塔在那烏雲中間:金髮碧眼,披著淡紫色圍巾,準備永遠離開我,投向新男人的懷抱。這比當著我的面關上門還要糟,比死還要糟。

她親了親我的臉頰。晚安,她說。她沒有說再見。那意味著給我留了扇門嗎?當然,如果她要和我永遠斷交,應該說再見的。

這不重要。她已經走了,出了門,在酒吧里所有男人的注目下步上台階。這就是世界末日,還不如死了算了,還不如跳進哈德遜河,讓它帶著我的屍體經過埃利斯島和自由女神像,穿過大西洋,流到香農河。在那兒,我至少和自己人在一起,而不會被羅得島的新教徒們拒絕。

酒保大約五十歲。我想問問他,他是否經歷過我正在經歷的痛苦,他是怎麼辦的,是否有治療的法子。他或許能夠告訴我,當一個將要永遠離開你的女人說晚安而不是再見時,那意味著什麼。

但是,這個人有個大禿腦袋和濃密的黑眉毛。我有種感覺,他有自己的麻煩。除了從酒吧的凳子上下來離開,沒有什麼辦法了。我可以到城外,加入馬拉奇和邁克爾那令人興奮的生活中去。但相反,我走回唐寧街的家中,希望身邊經過的幸福情侶們不會聽到一個人生已經完蛋的男人不覺發出的嗚咽聲。

比爾·加里特里和他的蠟燭、《柏拉圖》,還有《約翰福音》在一起。我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埋在枕頭裡好好哭上一個晚上,可他坐在地板上盯著鏡中的自己,捏著能在肚子上找到的任何一塊肉。他抬起頭看了看,說我看起來心事重重。

你什麼意思?

自我的負擔。你委靡不振。記住,上帝的天國在你心中。

我不想要上帝,也不想要天國。我想要艾伯塔。她拋棄了我。我要上床睡覺。

不是上床睡覺的好時機。躺下就是躺下。

不得不聽這些怪話讓我很窩火。我對他說:躺下當然就是躺下。你在說什麼呢?

躺下就是在你可以上升到完美狀態的時候屈服於重力。

我不在乎。我要躺下。

好吧。好吧。

我在床上躺了幾分鐘。他坐在床沿,對我講廣告行業的瘋狂和空虛。很多的錢,但每個人都忍受著胃潰瘍的痛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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