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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馬拉奇和兩個合伙人在曼哈頓開了一家酒吧,名叫馬拉奇酒吧。他和愛爾蘭演員組合一起演出,還出現在收音機和電視節目里,名字上了報紙。這讓我在麥基職高出了名。現在,學生們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不再是邁考伊先生了。

嗨,邁考特先生,我在電視里見到過你弟弟。他是個瘋狂的傢伙。

邁考特先生,我母親在電視里見到過你弟弟。

邁考特先生,你怎麼不上電視呢?你怎麼只是個老師呢?

邁考特先生,你有愛爾蘭口音,為什麼就不能像你弟弟那樣有趣呢?

邁考特先生,你可以上電視的,和馬德小姐一起出現在一個愛情故事裡,在船上拉著她的手,親吻她皺巴巴的老臉。

冒險去過市區(曼哈頓)的老師對我說,他們看過馬拉奇的演出。

哦,你弟弟,他很有趣。演出結束後,我們和他打招呼,告訴他我們和你一塊兒教課。他很不錯,但是,孩子,他喜歡喝酒嗎?

我弟弟邁克爾離開了空軍,和馬拉奇一起在吧台工作。如果有人想請我的弟弟們喝酒,他們是誰啊,敢說不?就是乾杯,杯底朝天。祝你健康,乾杯。酒吧關門的時候,他們不用回家,還有深夜營業的下等酒吧。在那兒,他們可以喝酒,和警察、巡警,還有來自上東區高級妓院的殷勤的夫人們交換故事。清晨,在中央公園南面的魯賓酒店吃早飯,那兒總有讓你脖子不停轉動的名流。

馬拉奇因為他那句「進來,女孩們,讓第三大道上那些老傢伙見鬼去吧」而出名。酒吧的老主人們帶著懷疑的目光看一個獨身女人。她沒什麼用,酒吧里沒有她的位置。把她擱到那邊一個陰暗角落裡,就給她兩杯酒。如果有男人想靠近她,就讓她到人行道上去。就那樣了。

馬拉奇的酒吧開業時,有消息說巴比桑妓院的姑娘們在那兒坐台。很快,男人們從PJ·克拉克酒吧、作樂海濱酒吧、艾爾·摩洛克酒吧蜂擁而至,後面還跟著一個愛打探消息、急於報道名流見聞和馬拉奇最新瘋狂舉止的小道消息專欄作家。那裡有花花公子和他們的女人,闊佬階層的先鋒,有財產(過於古老而神秘,和南非鑽石礦井黑暗的深處有牽連的財產)繼承人。馬拉奇和邁克爾應邀參加曼哈頓公寓的聚會。公寓太大了,客人們幾天之後才從被人遺忘的屋子裡走出來。漢普頓酒店有裸泳聚會,康涅狄格州有聚會。在這些聚會上,有錢的男人們和騎著純種馬的有錢女人們交媾。

艾森豪威爾總統偶爾從高爾夫球場上抽出時間簽署一項法案警告我們注意軍工綜合企業。理查德·尼克松邊看邊等,而馬拉奇和邁克爾倒酒,讓每個人都開懷大笑,索要更多、更多的酒:馬拉奇,再講些故事;邁克爾,你倆真是非常滑稽有趣的人。

與此同時,我的母親,安琪拉·邁考特正在利默里克她那舒適的廚房裡喝茶,聽來訪者講述紐約偉大時期的故事,看《傑克·帕演出報》上關於馬拉奇的剪報。除了喝茶,讓屋子和她自己保持舒適溫暖,照看已經離開學校並準備做任何一種工作的阿非以外,她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如果她和阿非能到紐約來一番小小的旅行,難道不是件好事嗎?她很多年沒有去那兒了,而她的兒子們,弗蘭克、馬拉奇和邁克爾,都在那兒,而且幹得不錯。

我在唐寧街的冷水公寓里很不舒服,但無能為力。老師的工資很微薄,我還要給母親寄錢,直到弟弟阿非找到工作。剛搬進來的時候,我從布里克大街那個義大利小駝背那兒為我的鑄鐵爐買了煤油。他說:你只要往爐子里加一點煤油就行了,但我一定是加得太多了,那爐子變成了廚房裡一個巨大的紅色生命體。我不知道怎麼把火關小或關滅,就從公寓里逃了出去,去了白馬小酒館。我緊張地過了整個下午,等著砰砰的爆炸聲,以及消防車的呼嘯聲和喇叭聲。然後,我得決定是回唐寧街四十六號那冒著煙、抬出燒焦遺體的廢墟上,面對火災勘察員和警察,還是打電話給布魯克林區的艾伯塔,告訴她我的房子已經化成灰燼,財產都沒了,她是否願意收留我幾天,直到我找到另一個冷水公寓為止?

沒有爆炸,沒有火災。我覺得渾身一陣輕鬆,想洗個澡,在浴缸里待會兒,享受些許平靜,輕鬆而舒適,就像我母親說的那樣。

懶洋洋地靠在冷水公寓的浴缸里是可以的,但有個關於腦袋的向題。公寓里太冷了,如果在浴缸里待的時間過長,腦袋就會凍僵,而你不知道該怎麼辦。可如果你整個人(包括腦袋)都滑入水中,出來時就會更受罪。腦袋上的熱水會凍住,讓你渾身打戰,直打噴嚏。

而且,在冷水公寓里,無法在浴缸里舒服地看書。浸在熱水中的身子會泡得通紅,因熱氣而發皺,但拿著書的兩隻手會凍得發紫。如果是一本小書,你可以來回換手,一隻手拿書,另一隻手放到熱水裡。只不過放在水裡的手已經濕了,有把書弄濕的危險,而又不能毎隔五分鐘就伸手夠毛巾,因為你想讓毛巾在洗完澡之前保持乾爽溫暖。

我可以戴頂針織滑雪帽來解決腦袋的問題,戴副廉價手套來解決手的問題。但我擔心如果我死於心臟病發作,救護員會搞不懂我戴著帽子和手套在浴缸里幹什麼。當然,他們會把這個發現透露給《每日新聞》,而我會成為麥基職高和酒吧主顧的笑柄。

無論如何,我還是買了帽子和手套。沒有爆炸的那一天,我把浴缸放滿熱水。我決定對自己好一點,不去考慮看書的事,由著自己高興,頻繁地滑到水下,不讓腦袋凍上。我打開收音機,調出適合一個因危險爐子而飽受精神折磨者的音樂。我插上電熱毯,掛在浴缸旁的椅子上,這樣我就可以邁出浴缸,快速地用艾伯塔送給我的粉色毛巾擦乾身子,把自己裹在電熱毯里,戴上帽子和手套,溫暖而舒適地躺倒在床。我看著雪花拍打窗戶。感謝上帝,那爐子已經自行涼了。我看《安娜·卡列尼娜》,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樓下的租戶名叫布拉德福德·拉什。我在製造商信託銀行上夜班時向他介紹了這個公寓,他就搬了進來。如果銀行里有人叫他布拉德,他就會反唇相譏。布拉德福德,布拉德福德,我的名字叫布拉徳福德。這樣一來,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了。我們外出吃早飯、午飯或者任何早上三點要來的東西時,他都不請自到。後來,一名因為結婚而要離開的婦女邀請他和我們一起喝酒。三杯酒下肚後,他告訴我們他來自科羅拉多州,畢業於耶魯大學,住在紐約是為了從母親自殺的痛苦中恢複過來。他母親因患骨癌而尖聲喊叫了六個月。聽了這個故事以後,那名因結婚而要離開的婦女哭起來。我們不明白布拉德福德為什麼要在我們的小型聚會上投下這樣的陰影。那天晚上,我在回唐寧街的地鐵里問他這個問題,得到的卻只是一個淺淺的微笑。我搞不懂他的頭腦是不是正常,不明白他有常春藤聯合會的學位、可以在華爾街和自己人待在一起,為什麼會在銀行做文書工作。

後來,我搞不懂在我遇到緊急狀況時(那個寒冷的二月天,我沒交費被斷了電),他為什麼沒有對我說不。我回到家,想在浴缸里洗一個平靜、輕鬆而舒服的熱水澡。我把電熱毯掛在椅子上,打開收音機,但是沒有聲音。毯子沒有熱度,燈也不亮。

水正不停地流入浴缸,我一絲不掛。現在,我得戴上帽子、手套,穿上襪子,用沒有熱度的電熱毯裹住自己,咒罵斷我電的那家公司。現在還是大白天,我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待著。

布拉德福德。他一定不介意幫我個小忙。

我敲了敲他的門。他帶著慣常的嚴厲開了門。嗯?

布拉德福德,我樓上出了點緊急狀況。

你為什麼裹著那電熱毯?

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他們斷了我的電,除了這毯子外,我沒有可取暖的了。我能不能從我的窗戶放一根長的電線下來。你把它插到插座上,這樣在我能交電費之前,就有電用了。我向你保證,我會很快交電費的。

我能看出他不想這麼做,但是他微微點了點頭,我放下電線時,他拿進了屋。我敲了三下地板,希望他能明白我是在說「謝謝你」,但是沒有回應。不論什麼時候我在樓梯上遇到他,他幾乎都不搭理我。我知道他是在擔心那電線。麥基職高電氣班的老師告訴我,這樣每天只消耗微不足道的幾分錢。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心生怨恨,說如果將一根電線插入插座帶來了巨大的不便,我可以給那個小氣的傢伙幾塊錢。但那樣的人真是太可悲了。無論如何,那不是錢的問題。那是因為他們不能說不,那個「不」就變成了頭腦里的迷幻藥,毀了他們的生活。

我認為電氣班老師的話很誇張,直到我注意到布拉德福德變得越來越有敵意。過去他總是淺淺地微笑,要不就是點點頭或者咕噥些什麼。現在,他一句話也不說就從我身邊走過。我很擔心,因為我還是沒有錢付電費,也不知道我們的安排還要持續多長時間。這讓我很緊張,以至於經常打開收音機,確保能洗澡,電熱毯能暖和起來。

我的電線在他的插座上待了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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