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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豪洗衣房事件的第二天,我的脖子腫了起來。醫生叫我打個包裹,要把我送回慕尼黑。我得了流行性腮腺炎。他問我是否接觸過孩子,因為孩子是流行性腮腺炎的來源。如果成年人得了這種病,他這一支就終結了。

明白我說的話了嗎,士兵?

不明白,長官。

那意味著你可能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被送上一輛吉普車。司機約翰·卡爾霍恩下士告訴我,流行性腮腺炎是上帝對與德國女人私通的懲罰。我應該把這看成是一個預兆。他停下吉普車,叫我趁尚未為時太晚,和他一起跪在馬路邊祈求上帝寬恕,我不得不聽他的話,因為他的肩章上有兩條杠。他嘴角冒著白沫,根據我小時候在利默里克的生活經驗,那是精神錯亂的明顯徵兆。如果不和約翰·卡爾霍恩一起跪下,他可能會為了上帝而變得狂暴。他將雙臂伸向空中,讚揚上帝及時賜予我流行性腮腺炎這個禮物,讓我迷途知返,同時還拯救了我的靈魂,希望上帝能繼續賜予那些暗示我罪惡行為的禮物:水痘、牙痛、麻疹、嚴重的頭痛和肺炎,如果有必要的話。他知道自己被選中開車送我和我的流行性腮腺炎一起去慕尼黑,一定不是巧合。他知道朝鮮戰爭爆發了,於是應徵入伍,被送到德國來拯救我和其他私通者的靈魂。他感謝上帝給予他特權,只要上帝願意,他保證會在慕尼黑軍隊醫院的流行性腮腺炎病房裡守護列兵邁考特的靈魂。他對上帝說他很高興被拯救,很開心,哦,很開心,真的。快要開到河邊的時候,他唱了首歌,砰砰敲著方向盤,開得那麼快,我擔心流行性腮腺炎被治癒之前,我就會死在河溝里。

他領著我沿醫院大廳向前走,唱著聖歌,告訴世界我被拯救了。上帝已經給了個預兆,是的,千真萬確。那就是流行性腮腺炎,而我已經作好了懺悔的準備。讚美上帝吧。他對急救衛生員——一名軍士說,得給我一本《聖經》和祈禱的時間。軍士叫他滾蛋。卡爾霍恩下士為此祈神保佑他,衷心地祈神保佑他。他保證為這位明顯站在魔鬼一邊的軍士祈禱。他跟那位軍士說他已經墮落了,但如果能馬上跪下接受耶穌基督,就會明白穿越所有領悟的寧靜。他的嘴裡冒出了很多的白沫,下巴一片雪白。

那名軍士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將卡爾霍恩下士從醫院大廳推到前門。卡爾霍恩對他說:懺悔,軍士,懺悔。我們暫停一下,兄弟,為這位上帝觸摸過,用流行性腮腺炎觸摸過的愛爾蘭人祈禱。哦,讓我們到河邊會合。

那名軍士將他推入慕尼黑的夜色中時,他還在請求,還在祈禱。

一名德國護理員對我說,他叫漢斯。他把我帶到一個六床位的病房。然後,他們發給我醫院的病號服和兩個鼓鼓囊囊的冰袋。當他對我說「這個敷你的脖子,這個敷你的睾丸」時,床上的四個人不停地說:這個敷你的脖子,這個敷你的睾丸。他笑了笑,將一個冰袋放到我的脖子上,另一個放到我胯下。另外那些人把冰袋朝他用力扔去,想再要點冰塊。漢斯,你接東西的技術那麼棒,都可以打棒球了。

一個躺在屋角床上的人抽泣著,沒有扔冰袋。漢斯走到他床邊。迪米諾,你想要冰塊嗎?

不,我不想要冰塊。做什麼用呢?

哦,迪米諾。

哦,迪米諾,哦你個頭。他媽的德國佬,看看你們對我幹了什麼?他媽的流行性腮腺炎!我永遠不會有孩子了。

哦,你會有孩子的,迪米諾。

你怎麼知道?我老婆以為我是個同性戀。

哦,迪米諾,你不是同性戀。漢斯對著其他人說:迪米諾是同性戀嗎?

是的,是的,他是同性戀。你是同性戀,迪米諾。迪米諾面沖著牆,嗚咽著。

漢斯碰了碰他的肩膀。他們不是故意的,迪米諾。

可那些人不停地說:我們是故意的,我們是故意的。你是同性戀,迪米諾。我們有鼓起的睾丸,你有鼓起的睾丸,但你是個愛哭的同性戀。

他們不停地說著,直到漢斯再次拍拍迪米諾的肩膀,遞給他冰袋,對他說:這樣,迪米諾,讓你的睾丸保持低溫,你就會有很多孩子的。

我會嗎,漢斯?我會嗎?

哦,你會的,迪米諾。

謝謝,漢斯。你是個不錯的德國佬。

謝謝,迪米諾。

漢斯,你是同性戀嗎?

是的,迪米諾。

這就是你喜歡把冰袋放到我們的睾丸上的原因吧?

不,迪米諾,這是我的工作。

我不介意你是個同性戀,漢斯。

謝謝你,迪米諾。

不客氣,漢斯。

另一名護理員推著一車書來到病房,我享受了一次閱讀的盛宴。現在,我可以看完那本從愛爾蘭到美國的船上就開始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我更想看F·斯科特·菲茨傑拉德或P·G·沃德豪斯 寫的書,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寫的拉斯柯爾尼科夫和那個老婦人的故事一直縈繞在我腦海。利默里克的菲奴肯太太坐在椅子上死去的時候,我偷了她的錢。這個故事讓我再一次感到內疚:是不是應該找一名隨軍神甫懺悔自己那可怕的罪行?

不。也許可以在一間普通的教堂懺悔室,在黑暗中懺悔,但決不能大白天在這兒,在患上流行行性腮腺炎、床邊圍著布帘子、被神甫看著的情況下懺悔;決不能告訴他菲奴肯太太如何計畫將她的錢留給為她的靈魂做彌撒的神甫,還有我是如何偷了其中一部分的;也決不能對他講我在難民營里和那個女孩犯下的罪孽,甚至現在想起她的時候,我還會很興奮,在毯子下手淫。這樣,我犯下了一個又一個罪孽。如果現在向神甫懺悔,我就會被徹底逐出教會,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被卡車撞到或者被高空墜物擊中,那會讓我在臨死之前用一秒鐘做一次完美的懺悔禱告,也就不需要什麼神甫了。

有時候,我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天主教徒,如果他們取消神甫的話。讓我在床上和上帝交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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