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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拿三天休假證的那個星期五,我和等著拿普通周末休假證的人一起列隊站在連隊辦公室外。一名訓導下士斯尼德(他的真名是一個誰也不會念的波蘭名字)對我說:嗨,士兵,把那煙頭撿起來。

哦,但是我不抽煙,下士。

我沒有問你他媽的是不是抽煙。撿起煙頭。

豪伊·阿布拉莫維茨用胳膊肘月輕輕推了推我,小聲說:別犯傻了,撿起那該死的煙頭。

斯尼德把手叉在腰上。嗯?

我沒有扔煙頭,下士,我不抽煙。

好吧,士兵,跟我來。

我跟著他進了連隊辦公室。他拿起我的休假證。現在,他說,我們到你的營房去,換上勞動服。

但是,下士,我有三天的休假證。我是上校的通信員。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擦過上校的屁股呢。穿上你的勞動服,快點!帶上你的鐵鍬。

明天是我的生日,下士。

快點,士兵,要不然我就關你他媽的禁閉。

他讓我正步走過站成一排的人們,沖他們揮了揮我的休假證,讓他們對它說再見。他們笑著揮手,因為他們只能這樣,不想惹麻煩。只有豪伊·阿布拉莫維茨搖了搖頭,好像說他對這一切表示遺憾。

斯尼德讓我正步走過閱兵場,再走到閱兵場後面樹林的空地上。好了,笨蛋,挖。

挖?

對,給我好好挖一個三英尺深、兩英尺寬的坑。幹得越快,對你就越好。

那一定意味著我越快挖完,就能越早拿到休假證,然後離開。還有什麼呢?連里的人都知道斯尼德很刻薄,因為他是巴克內爾大學的橄欖球大明星,想到費城鷹隊打球,只是鷹隊不要他。現在,他四處閑逛,讓人挖坑。這不公平。我知道大家都是被逼著挖坑,把自己的休假證埋起來,然後再把它們挖出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得干這個。我不停地跟自己說,如果這是個普通的周末休假證,我不介意,但是這是個三天的休假證,而且明天是我的生日。為什麼我得干這個?但是對此,我無能為力,最好儘快挖好坑,將休假證埋起來,然後再將它挖出來。

我一邊挖坑,一邊想著:我要抓起小鐵鍬敲斯尼德的腦袋,敲得他頭破血流。我一點也不介意替這個肥大的橄欖球運動員挖個坑。這就是我想做的。

他遞給我休假證,叫我埋起來。鏟完泥土,他叫我用鐵鍬將泥土拍實。幹得漂亮點,他說。

我不知道一分鐘之後就要將休假證挖出來,他為什麼要叫我幹得漂亮點。但是現在,他對我說:轉過身,向前走。他叫我沿來時的路正步走回去,經過連隊辦公室。那些等著拿休假證的人都走了。我不知道今天他是不是滿意了,那樣他就可以到辦公室為我換張休假證。但是,不,他叫我向右轉,來到食堂。他對那兒的軍士說,我是幫廚的候選人,需要在服從命令方面接受點小教訓。他們大笑了一番。軍士說他們什麼時候一定要一起喝一杯,談談費城鷹隊,那真是個該死的球隊。軍士沖著遠處一個叫享德森的人喊,讓他給我介紹工作——任何一個食堂里最糟糕的活兒:刷鍋洗碗。

亨德森叫我擦洗那些大傢伙,擦得它們閃閃發亮,因為經常會有檢査。任何餐具上的一點油漬都會讓我再干一小時的幫廚。照這個速度,我會一直待在這兒,而朝鮮人和中國人早就回家和家人團聚了。

現在是晚飯時間。鍋倇瓢盆在水池邊堆得老高。垃圾桶在我身後靠牆排著。新澤西州的蒼蠅正在那兒大快朵頤。蚊子從開著的窗戶嗡嗡地飛進來,在我身上就餐。到處都是煤氣灶和烤箱,還有四處橫流的熱水釋放出來的水蒸氣和煙霧。很快,我就滿頭大汗,渾身油漬了。下士和軍士們從旁邊走過,摸摸那些鍋碗瓢盆,叫我重來一遍。我知道這是因為斯尼德正在外面的食堂講橄欖球的故事,叫他們如何和那個刷鍋洗碗的新兵開個小玩笑。

食堂安靜一些、活兒少了一些的時候,軍士跟我說,晚上可以不用幹了,但是明天早上我得到這兒報到。星期六早上六點。他是說早上六點。我想對他說作為上校的通信員,我應該享受三天的休假;明天是我的生日;紐約有個女孩在等我。但我知道現在最好什麼也不說,因為每次我開口說話,事情就變得更糟。我知道軍隊意味著什麼:除了你的姓名、軍銜和編號外,什麼也別說。

埃默在電話里哭著說:噢,弗蘭克,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在軍服社。

什麼是軍服社?

軍人服務社。我們買東西和打電話的地方。

為什麼你不來這兒?我們有小蛋糕什麼的。

我在幫廚,刷鍋洗碗,今晚,明天,也許星期天。

什麼呀?你在說些什麼呀?你沒事吧?

挖坑和洗碗把我累壞了。

為什麼?

我沒有撿煙頭。

為什麼你不撿煙頭?

因為我不抽煙,你知道我不抽煙。

但是為什麼你得撿煙頭呢?

因為一個該死的下士,對不起,一個被費城鷹隊拒絕的訓導下士叫我撿煙頭,但我對他說我不抽煙。這就是為什麼我應該在我該死的對不起——生日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卻待在這兒。

弗蘭克,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在喝酒嗎?

沒有,我沒喝酒。我怎麼可能同時喝酒、挖坑又幫廚呢?

但是你為什麼要挖坑呢?

因為他們叫我把休假證埋了。

哦,弗蘭克,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你?

我不知道。也許你見不到我了。他們說盤子上留下的一個油漬就會讓我再幫廚一個小時。我會一直在這兒刷鍋洗碗直到退役。

我母親說,你為什麼不去見見神甫祭司什麼的?

我不想去見神甫。他們比下士還要糟,他們那……

他們那什麼?

哦,沒事了。

哦,弗蘭克。

哦,埃默。

星期六的晚飯是冷切肉和土豆色拉,廚師用的鍋碗瓢盆不多。六點時,軍士對我說我的活兒幹完了,星期天早上可以不用來了。不應該說這個的,他說,但那個斯尼德是個沒人喜歡的討厭的波蘭鬼。你應該明白為什麼費城鷹隊不要他。軍士說他很抱歉,但既然我抗拒了一個直接的命令,除了讓我幫廚,他什麼也做不了。是的,他知道我是上校的通信員,但這是軍隊。對於我這樣的新兵,最好的策略就是閉上嘴巴。除了你的姓名、軍銜和編號外,什麼也別說。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閉上嘴巴,尤其是如果你說話帶有明顯的口音。如果你照辦,就會完好無損地去見女朋友。

謝謝你,軍士。

不客氣,孩子。

除了連隊辦公室和被關在營房裡的人外,整個連隊駐地空無一人。

迪·安傑洛躺在床鋪上。他被關在營房裡,是因為在他們放完電影后,他說了句中國人是那麼窮,毛澤東和共產黨人可以救中國。放電影的中尉說共產主義是邪惡的,是沒有宗教信仰的,是反美的。迪·安傑洛說資本主義是邪惡的,是沒有宗教信仰的,是反美的。他怎麼也不會給主義兩分錢,因為信仰主義的人給世界帶來麻煩。你可能注意到了,民主是沒有主義的。中尉說,他說錯話了。迪·安傑洛說這是個自由的國家。結果他被關在營房裡,三個星期不準休周末。

他在床上看鄧菲下士借給我的那本《斯塔茲·朗尼根的青年時代》,一看見我就說是從我衣柜上面借的。看在上帝的分上,是誰把我扔到油溝里的,他說,有個周末他也那樣幫過廚。鄧菲告訴他如何將勞動服上的油漬弄掉。我現在應該穿著勞動服站到儘可能熱的熱水噴頭下,只要我能承受就行,用板刷和一塊他們用來洗廁所的酚皂將油漬刷掉。

當我站在噴頭下擦洗的時候,鄧菲探進腦袋,想知道我在於什麼。我對他說了原委,他說他以前也這麼干過,只不過把來複槍也帶了進來,同時做所有的事。他剛參軍時還是個孩子,擁有連里最乾淨的勞動服和來複槍。如果不是那該死的酒,他現在就是軍士長,準備退休了。說到酒,他要到軍人服務社喝杯啤酒,問我脫下滿是肥皂泡的勞動服後,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當然了。

我想邀請迪·安傑洛一起去,但他因為讚揚中國共產黨人而被關在營房裡。當我換上卡其布軍裝時,我跟他說我是多麼感謝毛澤東出兵朝鮮,將我從巴爾的摩酒店棕櫚庭解放出來。他說我最好留神,要不然結局就會像他一樣,被關在營房裡。

鄧菲在營房的一頭叫我:快點,孩子,快點,我要去喝啤酒了。我想留下來和迪·安傑洛說話,他是那麼溫和。但鄧菲曾幫我成為上校的通信員,這給我帶來很多好處,他也許需要人陪。如果我是個正規軍下士,我就不會星期六晚上在基地閑逛。但我知道還有一些人像鄧菲這樣喝酒、沒有人陪、無家可歸。現在,他在喝酒,速度快得我跟都跟不上。如果我試著跟上,就會吐。他喝酒抽煙,一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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