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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在無尾禮服舞廳和一個叫埃默的女孩跳舞。埃默是和哥哥利亞姆一起來的舞廳,利亞姆和湯姆去喝酒的時候,她就和我跳舞,儘管我不知道該怎麼跳。我喜歡她,因為即使我踩到她的腳,避免撞到來自凱里郡、科克郡、梅歐郡和其他郡的男男女女而被她推著胳膊或後背往正確方向轉,她都很寬容。我喜歡她,因為她很容易就笑,儘管有時候我覺得她是在嘲笑我笨拙的舞步。我二十歲了,這輩子從來沒有帶過女孩去跳舞、看電影,甚至沒有請過女孩喝杯茶。現在,我得學著怎麼做了。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和女孩交談,因為家裡除了母親就沒有一個女孩了。我在利默里克長大,星期日聽神甫們大聲斥責,反對跳舞,反對和女孩逛馬路。我什麼也不知道。

音樂結束了。湯姆和利亞姆在吧台那邊不知為什麼放聲大笑。我不知道該和埃默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對她怎麼辦。是站在舞廳中央等著下一首舞曲呢,還是應該帶她到湯姆和利亞姆那兒去?如果站在這兒,就得和她說話,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果領她到湯姆和利亞姆那兒去,她就會認為我不想和她在一起,這是世上最糟糕的事,我真的想和她在一起。我很緊張,心臟跳得像機關槍,幾乎無法呼吸。希望湯姆能過來,這樣我就可以和利亞姆一起笑;但又不想讓湯姆來打斷,因為我想和埃默在一起,可湯姆並不想。就在這時,音樂再次響起,是吉特巴之類的舞蹈,男人們把女孩在空中拋來拋去,讓人做夢都不敢想。我很笨,不能將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前面。可現在,我得把手放在埃默身體的某個部位,跳吉特巴。我不知道該放在哪兒。她拿起我的手,領我來到湯姆和利亞姆大笑的地方。利亞姆說如果我在無尾禮服舞廳多待幾個晚上,就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弗雷德·阿斯泰爾 。他們都笑了,知道那永遠都不可能。我臉紅了,因為埃默看著我的樣子表明她知道的要比利亞姆說的多,也許甚至知道我的心跳得很厲害,知道我呼吸急促。

沒有高中文憑,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一天天地過著日子,不知道該如何脫身,直到朝鮮爆發了一場小戰爭。我被告知,如果戰爭擴大,就得應徵入伍。埃迪·吉利根說:不會有機會的。陸軍一見你那長瘡的眼睛就會把你送回家交給你媽媽。

但是中國人參戰了。政府來了封信,說:祝賀你。我得到白廳街報到,看是否適合與中國人和朝鮮人作戰。湯姆·克利福德說,如果要去,我應該用鹽把眼睛揉疼。醫生檢査眼睛時,我應該呻吟。埃迪·吉利根說,我應該抱怨頭疼,眼睛疼。如果他們讓我讀表,就給他們讀錯。他說我不應該當個傻瓜。可以待在巴爾的摩酒店獲得提升,為什麼要讓一群朝鮮人把我的屁股打飛?我可以去上夜校,看看眼睛,補補牙齒,長點肉。用不了幾年,我就會像凱里先生那樣,身穿雙排扣西服,打扮光鮮。

我不能對埃迪或湯姆或其他任何人說,我是多麼想雙膝跪地,感謝毛澤東派他的軍隊到了朝鮮,將我從巴爾的摩酒店解放出來。

白廳街的軍醫根本就沒看我的眼睛。他們叫我讀牆上的圖表,說:好了。他們看了看我的耳朵,發出短促而尖利的聲音。你聽得見嗎?很好。他們看了看我的嘴巴。上帝呀,他們說,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牙醫。從來沒有人因為牙齒而被拒絕入伍。這是件好事,因為大多數到這兒來的人牙齒都像垃圾場一樣。

他們讓我們在屋子裡排成隊。一名軍士和一名內科醫生走了進來,對我們說:好了,小夥子們,脫下褲子,現在開始手淫。醫生挨個檢查我們的陰莖中是否有分泌物排出。軍士沖著一個人吼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馬爾多納多,軍士。

我看見的是硬起來的嗎,馬爾多納多?

噢,不是,軍士。我……啊……我……啊……

你興奮嗎,馬爾多納多?

我想看看馬爾多納多。但是如果不沖正前方看,軍士就會沖你吼:你到底往哪兒看哪?誰讓你看的?你們這幫該死的同性戀。後來,他對我們說:轉身,彎腰,把它們露出來,我是說把你們的屁股露出來。醫生坐在椅子上,而我們不得不彎腰露出屁股讓醫生檢査。

我們排隊站在精神科醫生的小房間外。他問我是不是喜歡女孩。我臉紅了,那是個愚蠢的問題。我說:是的,先生。

那你為什麼臉紅呢?

我不知道,先生。

但是比起男孩,你還是更喜歡女孩吧?

是的,先生。

好了,走吧。

我們被送到新澤西州基爾默營地參加迎新情況介紹,熟悉軍事知識、制服和裝備,還被剃光了頭。他們說我們們是群沒用的廢物,是這個營地迎來的最爛的新兵,是山姆大叔的恥辱,只能當刺刀靶子和炮灰。時刻牢記這些,你們這群拖著屁股中途退學的懶鬼。站直身子,聽好了:抬頭,挺胸,肩膀向後,吸起那肚子。媽的,小子。這是部隊,不是他媽的美容院。噢,妞兒,你真美,周六晚上你做什麼呀?

我被派到新澤西州迪克斯要塞,接受為期十六周的步兵基本訓練。我們再次被告知:我們是廢物,每天得嗨嗬嗨嗬嗨嗨嗨嗬地訓練。到那兒站好隊,士兵們。媽的,叫你們士兵真是要了我的命。你們這群軍隊屁股上該死的膿皰。站好隊,要不然你們的肥屁股就會挨下士的靴子。嗨嗬,嗨嗬,快點,快點,齊步走,大聲唱:

我在澤西城有個妞兒

她的乳頭上有梅毒瘤

齊步走,數節拍

齊步走,數節拍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這是你的來複槍。你聽我說,是你的來複槍,不是他媽的卡賓槍。這個叫卡賓槍。我會拿它塞你的屁股。你的來複槍,士兵,你的槍,明白嗎?這是你的來複槍,你的M1,你的槍,你軍旅生涯的女朋友。這是你睡覺帶著的東西,你抱著這該死的槍就像抱著女人那樣,不,像緊摟著女人那樣。丟了這東西,你的屁股就要挨槍子兒。丟了這東西,你就會進該死的禁閉室。一支弄丟了的來複槍是一支能發出巨響、打爛別人屁股的來複槍。真有那樣的事,妞兒,你就死了,你就他媽的死了。

訓練我們的人也是剛入伍的新兵,只不過比我們早幾個月而已,被稱為訓導教官。我們得叫他們下士,儘管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是列兵。他們沖我們大喊大叫,好像對我們有深仇大恨似的。如果還嘴,你就有麻煩了。他們告訴我們:你們的屁股就要挨槍子兒了,士兵。

在我那個排,有些人的父親和兄弟參加過二戰,對軍隊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們說在軍隊摧毀並重塑你之前,你是不可能成為一名好士兵的。你們帶著各種鬼主意來到軍隊,認為自己了不起,但軍隊已經有很長的歷史了,從裘力斯·他媽的愷撒時起就有了。他們知道該怎麼對付有個性的新兵蛋子。即使很積極地進來,軍隊也會將你們的積極性踢掉。積極或消極,對軍隊來說都不算什麼,它會告訴你該想些什麼,該感受些什麼,該做些什麼;它會告訴你什麼時候拉屎、撒尿、放屁、擠你那些該死的小膿皰。如果你不喜歡,去給國會議員寫信呀。寫呀。一旦讓我們知道,就會踢你的小白屁股,把你從迪克斯要塞的這一邊踢到他媽的那一邊去,而你就會哭著去找媽媽,找姐姐,找女朋友,還有隔壁街道的妓女。

熄燈之前,我躺在床鋪上,聽他們談論姑娘,家人,媽媽做的飯,爸爸在戰爭中的所作所為,每個人都喝醉了的高中班級舞會,離開該死的軍隊後打算做些什麼,如何迫不及待地來到戴比或蘇或凱西的身邊,如何上床做愛。媽的,我不要一個月都穿這該死的衣服。我要和我的妞兒、我哥哥的妞兒、任何妞兒上那該死的床,不會喘口氣的。退伍的時候,給我份工作。我會開始做買賣,搬到長島去住,每天晚上回家跟妻子說:寶貝,脫了短襯褲吧,我已經準備行動了。然後有孩子,耶!

好了,小夥子們,閉上你們骯髒的屁股。熄燈了,不要發出該死的聲音,要不然我就立馬罰你去幫廚。

下士走了以後,聊天又開始了。哦,五周基本訓練之後的第一個周末,進城,找戴比、蘇、凱西、任何人。

我希望自己能說些什麼,例如我要在第一個周末到紐約喝個酩酊大醉。我希望自己能說些東西讓大家笑笑,即使只是點點頭表示我是他們中的一員也好。但我知道,如果我開口說話,他們就會說:好,聽聽這個愛爾蘭人講講妞兒吧。要不然,他們中的一個人——湯普森會開始唱「當愛爾蘭人的眼睛微笑時」,而他們就會哄堂大笑,因為他們知道我的眼睛。

在某種程度上,我並不介意這些,因為我可以在晚上洗完澡後渾身乾乾淨淨、舒舒服服地躺在床鋪上。背著六十磅的背包,下士說那比法國僱傭軍的背包還要重,跑步操練了一整天,我已經很累了。一天的武器使用訓練,拆卸、組裝、靶場射擊;在鐵絲網下爬行,機槍在頭頂噼啪作響;爬繩、爬樹、爬牆;沖著布袋子練刺殺,喊著「他媽的朝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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