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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上,老闆凱里先生讓我做勤雜工。這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我要在大堂里除塵、掃地、倒煙灰缸,而人們就是通過大堂來評判一家酒店的。他說我們擁有這個國家最好的大堂。它叫棕櫚庭,舉世聞名。有身份的人都知道棕櫚庭和巴爾的摩大鐘。看在上帝的分上,書里和短篇小說里都提到過它。斯科特·菲茨傑拉德之類的人都到過這兒。重要人物都說:我們在巴爾的摩酒店的大鐘下見面。要是他們進來而酒店卻滿是灰塵,垃圾遍地,那該多麼糟糕啊。我的工作就是保持巴爾的摩酒店的聲望。我要打掃衛生,不能和客人說話,甚至不能看他們。如果他跟我說話,我只能說:是,先生/女士,或者,不,先生/女士,然後繼續工作。凱里先生說我應該是個隱形人,說到這兒,他笑了。想想看,嗯,你是個打掃大堂的隱形人。他說這是份重要工作,如果不是在那個加州神甫的請求下由民主黨派來的,我絕不會得到。前一個干這活兒的小夥子就是因為在大鐘下和女大學生攀談而被解僱的,但他是個義大利人,你又能指望什麼呢?他告訴我:要機靈、小心,要記得每天洗澡。這是美國。要頭腦清醒,跟著自己人。不要和愛爾蘭人誤入歧途,少喝點酒。一年之內,我就可能升到行李搬運工或者餐廳勤雜工的職位,可以有小費,說不準還會升為服務生。到那時,就不用再擔心什麼了。他說在美國什麼事都是可能的,看看我,我就有四套西服。

大堂服務生的頭兒被稱作服務生總管。他對我說只要清理所有掉到地板上的東西就行了。不能碰桌上的任何東西,如果錢或珠寶之類的掉到地上,得交給他——服務生總管本人。他決定該怎麼處理。如果煙灰缸滿了,得等餐廳勤雜工或服務生來叫我才能倒。有時候,煙灰缸里有些需要看管的東西。一位女土或許會因為耳朵疼而摘了耳環,卻忘了自己將它放到煙灰缸里了。有些耳環值好幾千美金,而我剛下船不會知道這些事。保管所有的耳環並將它們歸還耳朵疼的女士是服務生總管的工作。

有兩個服務生在大堂工作。他們來回穿梭,撞到一起,用希臘語互相吆喝。他們叫我:你,愛爾蘭人,過來,打掃乾淨,打掃乾淨,把這該死的煙灰缸倒了,把垃圾拿走,快點,快點,磨磨蹭蹭的,你喝醉了還是怎麼著?他們在一群星期四和星期五湧進酒店的大學生面前沖我大喊大叫。我不介意希臘人沖我大喊大叫,如果不在優秀的女大學生面前的話。她們甩甩頭髮,微笑時露出只有在美國才能見到的潔白而完美的牙齒,每個人都有晒成棕褐色的電影明星般的大腿。男生們留著惹人注目的平頭,有著潔白完美的牙齒和美式橄欖球運動員的肩膀,瀟洒自如地和女生交往,交談,歡笑。女生們摘掉眼鏡,雙眸發亮,沖著男生微笑。他們可能和我年紀相仿,而我卻穿梭其間,因為自己的制服、手中的簸箕和笤帚而羞愧難當。我希望自己是個隱形人,但當服務生用希臘語、英語和介乎其間的某種語言沖我大喊大叫,或者餐廳勤雜工指責我沒經允許就把有東西的煙灰缸倒了的時候,我就不可能是個隱形人了。

有時候,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或說什麼。一個留著平頭的男大學生說:你現在能否不打掃這裡?我正在和這位女士談話呢。如果那個女生看看我,然後轉過頭去,我就會覺得自己臉發紅。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有時候,女大學生會笑著向我打招呼,「嘿」,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酒店裡地位比我高的人告訴我,不該和客人說一句話,儘管我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說「嘿」,我們在利默里克從來不說這個詞。如果我這麼說了,就可能丟了這份新工作,流落街頭,沒有神甫會為我再找另一份工作了。我想說「嘿」,想成為那個可愛世界的一分子,哪怕一分鐘也好,只是平頭男生可能會認為我是在傻兮兮地盯著他的女友,會向服務生總管告發我。今晚回家,我可以坐在床上,練習微笑著說「嘿」。如果堅持練習,我一定會掌握。但是我不能微笑著這麼說,如果我咧開大嘴,會把巴爾的摩酒店大鐘下招人喜歡的女孩們嚇得魂不附體。

有些時候,女孩們會脫掉外套。她們身穿毛衣和短上衣的樣子是那麼容易引人犯罪,我不得不把自己鎖在廁所的隔間裏手淫。我得注意不弄出聲音來,以防波多黎各餐廳勤雜工或者希臘服務生髮現。他們會跑到服務生總管那兒告發,說大堂的勤雜工正在廁所裏手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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