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在此好好歇息吧。」
面帶古怪笑意的老鴇說完這句話後,便快步退出了這座房間,只留下緒方和這名妙齡女子獨處一室。
「一刀齋大人。」
在老鴇退下後,這名妙齡女子便再次朝緒方行了一禮。
「此地非常安全,請在此休息吧。」
「……看來你知道我的名字啊。」緒方一邊說著,一邊解下插在腰間的大釋天,盤膝坐在這名女子的身前。
「嗯。」女子點了點頭,「阿宮大人剛才已經把關於你的事情告訴我了,安心吧,這座吉屋的所有人都唯因心大人是從,你待在這,官差和賞金獵人們是奈何不了你的。」
緒方僅回憶了一下,便想起了「阿宮大人」是誰——那名剛才領緒方來吉屋的侏儒。
「啊,失禮了,說了這麼多話,都忘記做自我介紹了。」
女子再次朝緒方行了一禮。
「奴家蝶音,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緒方輕輕點頭示意。
「請問要喝點酒嗎?」
「不需要。」緒方不假思索地說道。
「一刀齋大人不必如此拘束哦。」蝶音微微一笑,「阿宮大人剛才已經給奴家下令了——好好伺候緒方一刀齋大人。」
「所以你可要好好珍惜奴家哦。」蝶音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奴家可是這座吉屋的頭牌,普通人可是連見我一面的資格都沒有呢。」
「那我很榮幸啊。」緒方微微一笑,「竟然能夠和吉屋的頭牌共處一室。」
「不不不。」蝶音搖了搖頭,「感到榮幸的人是我。我在得知要由我來照顧緒方一刀齋時,我高興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你太誇張了——緒方剛想說出這句話時,突然聽到隔壁的屋子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聲。
這陣呻|吟聲剛響起,坐在緒方身前的蝶音的臉色瞬間一變。
「不好意思……」
蝶音埋首向緒方輕施一禮後,撈起自己的衣服,匆匆朝東面的紙拉門走去。
房間與房間之間用紙拉門彼此相連——這也算是這個時代的日本建築特色之一了。
緒方二人所待的這房間和隔壁房間就是相連著的,只要將東面的紙拉門拉開便能進入東面的房間。
蝶音將房間東面的紙拉門拉開後,隔壁房內的景象令緒方的瞳孔微微一縮。
房間的中央鋪設著一床被褥,被褥內躺著一個漂亮的女人。
這漂亮女人還很年輕,年紀大概在23、24歲左右。
然而——這女人她那漂亮的臉蛋上,此時卻密布著紅色的斑。
「梅毒……」緒方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音量輕聲呢喃道。
在這個連青黴素都沒有、醫療水平落後的時代,得了梅毒這樣的疾病,基本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等死……
蝶音三步並作兩步地快步走到了這名得了梅毒的女子身旁,將這名女子從被褥中扶起。
隨後拿起放在床頭邊的水杯,用熟練的手法給這名得病的女子喂水,並輕撫著這名得病女子的後背。
在蝶音的努力下,這名得病女子這痛苦的呻|吟漸漸消停了下來。
待得病女子的呼吸重新平穩下來後,蝶音像是如釋重負般扶著這名得病女子重新躺回到被褥中。
「抱歉,緒方大人,讓您見笑了……」
蝶音轉回頭,朝緒方露出飽含歉意的淺笑。
「這是我在吉屋最好的朋友——初風。」
「初次見面。」緒方用右手提著他的大釋天,跪坐在初風的床頭邊,「我是緒方。」
初風將雙眼睜開一絲。
打量了緒方一眼後,一絲淺淺的笑意在初風的臉上浮現。
「您是……點了姐姐的客人嗎……?」
蝶音的臉上閃過幾分苦澀和尷尬。
就在蝶音思考著該如何向初風解釋緒方是什麼人時,緒方在初風的話音剛剛落下後,便不假思索地說道:
「沒錯。」
初風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濃郁了些。
「謝謝您……點了我姐姐……」
「初風。」蝶音此時說道,「你繼續休息吧,我和緒方大人就先不打擾你休息了。」
「嗯……」雖然渾身上下都已沒有什麼力氣了,但初風還是奮力點了下腦袋。
從初風的房間退出、回到緒方和蝶音二人剛才所待的房間後,蝶音便立即朝緒方鞠躬道歉:
「緒方大人,謝謝您剛才替我打圓場……」
緒方和蝶音的說話聲一直都很小,同時初風現在也已經重新睡下了,所以不需要擔心隔壁房的初風會聽到他們倆的談話聲。
「只是一樁小事而已,不用特地向我道謝。」
「……抱歉啊。」重新跪坐回榻榻米上的蝶音,其臉上浮起苦澀,「剛才……讓您看到不堪入目的畫面了……」
「緒方大人,您剛才所看到的景象,便是絕大部分游女的臨終模樣哦……」
「一直以來,得了那種病後還能活下來的人幾乎沒有……」
「醫生已經和我說過……初風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說出這句話時,蝶音臉上的神情還算平靜,像是在說著什麼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只不過——蝶音她那原本自然搭放在雙腿之上的雙手此時卻緩緩收緊了,將雙腿上的和服布料死死攥住。
「不過初風她還算幸運……她還有我,還有我這個願意一直出錢養她、幫她請醫生的朋友……」
「若不然,她就會被扔到穢原自生自滅……」
聽到蝶音的這番話,緒方不禁回想起自己剛才在穢原中看到的那名同樣也是得了梅毒、死在路邊的女人……
「江戶的吉原也好,我們這邊的島原也罷,都是這般——只要進了這裡做游女,就沒有辦法再出去了。」
緒方和蝶音此時剛好坐在窗邊。
在說出這句話時,蝶音偏轉過頭,朝窗外望去。
緒方循著蝶音的目光,朝蝶音現在所看的地方望去。
蝶音現在所望的地方,正是那將島原圍住的高大圍牆。
「只要入了這裡做游女。若想出去,便只剩3種方法。」
「第一種方法:一直干到28歲。按照幕府的規定:我們這些吉原、島原的游女只要干到28歲就可以退休。」
「第二種方法:存夠可以給自己贖身的錢,或是有人願意出錢贖你。」
「第三種方法:死掉。」
「28歲啊……」蝶音的這語氣,像是在說著什麼天文數字一般,「有那個運氣活到28歲的游女根本沒有幾個。」
「就算僥倖躲過了一切疾病,活到了28歲,也不代表你就擁有自由身了。」
「熬到28歲後,雖然能退休了,但並不代表你就可以休息了。」
「我們日常的吃穿用度等等,這些開銷都被記在我們游女個人帳上。」
「不把這些帳還清,休想獲得自由身。」
「所以即使到了可以退休的28歲,名義上恢複自由身,但若沒把這些債還清,你還是要留在這裡干各種各樣的苦活來還債。」
「絕大部分的游女都是像初風那樣,在28歲之前便得病,然後慢慢等死。」
「所以絕大部分的游女直到死都沒有辦法走出這座『牢籠』啊……」
「沒法走出這座『牢籠』,連祇園祭都沒有辦法參加……」
「京都的家家戶戶都可以去看今夜的『山鉾巡行』,而我們這些籠中鳥連聽個聲響都做不到。」
「不過幸好——今年的祇園祭,總算是能讓我們這些籠中鳥也能參加了。」
「緒方大人,您知道為什麼我們這些籠中鳥也能參加今年的祇園祭嗎?」
「不知道。」緒方面帶迷茫地搖了搖頭。
「因為今年的祇園祭多了放煙花的環節哦。」
聽到蝶音的這句話,緒方立即面露瞭然之色。
聽到蝶音的這句話,緒方便立即想起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
「今夜的『山鉾巡行』結束後,便會有盛大的煙花演出。」
「這是神山越之助大人的主意,將『山鉾巡行』調到今夜,然後在『山鉾巡行』結束後,燃放可以照亮整個京都的煙花。」
「我不知道京都其他地區的人是怎麼看待神山大人,但我們島原的所有游女都很感激神山大人哦。」
「和其他的京都人一起看煙花——這是我們這些游女唯一一個能夠參加祇園祭的方式。」
「現在,島原的所有游女都在期待著今夜的煙花哦。」
蝶音朝窗外努了努下巴。
「緒方大人,您看。」
緒方抬眸望去。
蝶音剛才所指的地方,是位於吉屋對面的那座游女屋一層的櫥窗。
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