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緒方君,我們只能送您到這了,接下來的路……您得自己走了。」
「嗯。」緒方輕輕地點了點頭,「謝謝你們來送我,在離開廣瀨藩之前,我不是孤單一人的……這讓我很開心。」
「緒方君,容我姑且問一句。」倉永輕聲道,「你有想好在離開廣瀨藩後,你要去哪裡嗎?」
「這個嘛……還沒有想好,反正先離開了廣瀨藩再說吧。」
「天下這麼大,不愁沒地方去。」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新的容身之所。」
「反正——」
緒方抬起手搭在了左腰間打刀的刀鐔上。
「在這個時代,只要有刀,哪裡都能去。」
「哈。」倉永輕笑了聲,「說得也是呢。」
說罷,倉永緩緩地跪坐在地。
抬手抓住身上和服的兩襟,然後利落向左右拉開,露出了自己的胸膛與肚腹。
「那麼……我也差不多要上路了吧……」
倉永從腰間抽出了一柄懷劍。
將懷劍出鞘。
鋒利的刀刃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讓人刺眼的光芒,晃得緒方忍不住微微眯起雙眼。
跪坐在地、露出肚腹、掏出懷劍——倉永打算做什麼,已經不言而喻了。
「……倉永大人。」
緒方輕聲道。
「你之前跟我說……不論對松平源內的刺殺是勝是敗,你都會剖腹自殺……我還以為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呢……」
「我可沒有開玩笑哦。」倉永笑了笑,「我可是認真的。」
「我為了大義,策划了對主君的刺殺行動。」
「但我沒辦法徹底放下武士的身份,放下武士道……」
「既然在生前,我沒有辦法貫徹武士道的『忠』。」
「那麼最起碼——讓我在死的時候,可以以武士的方式去死吧。」
「在生命的最後,做回一名武士……」
「而且……以幕府的能耐,查到我就是這場刺殺行動的幕後主使,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反正……日後幕府肯定會命令我剖腹謝罪。」
「既然遲早都是要死,那倒不如現在就先利落地切開自己的肚子。」
「自己主動剖腹,總好過被幕府命令剖腹……」
「我的家人都已經託付給值得信賴的友人們了。」
「緒方君你現在的傷勢也已經大體恢複完畢,可以離開廣瀨藩了。」
「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沒有任何放不下的事情了。」
「……家老大人。」緒方抬起左手按住自己的打刀刀鐔,「需要我來為您介錯嗎?」
「不必了。」倉永苦笑著,「有太多無辜的人因為我而死了……」
「那麼多人因我而死,我間接殺了這麼多人,哪有我一個人死得痛快的道理?」
「……我知道了。」
緒方輕嘆了口氣,放下了按住打刀刀鐔的左手。
「那……家老大人,我就先走了。」
「我們日後……再在黃泉相見吧。」
「嗯。」倉永輕輕地點了點頭,「緒方君,祝您——武運昌隆!」
「嗯,也祝你武運昌隆。」
「……緒方君。」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說過話、一直默默地站在倉永旁邊的飛猿此時突然出聲道,「再見了……」
「飛猿,你要多保重。」
「我會的。」
說到這,飛猿頓了頓。
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朝緒方說道:
「緒方君,我給你一個忠告吧……」
「離開廣瀨藩後,你要注意——千萬不要去招惹不知火里的忍者。」
「我是不知火里出身。」
「所以我比誰都清楚不知火里是一個多麼恐怖的勢力……」
「日後如果碰到了不知火里出身的忍者,請千萬要記得保持警惕。」
「不知火里嗎……」緒方咀嚼著這個辭彙,「好,我會的。」
「然後……我也沒有其他好說的了。」說罷,飛猿緩緩地在倉永的身旁單膝跪下,「緒方君,我也祝您……武運昌隆。一定要活著,一直活到老死為止啊。」
緒方笑了笑:「借你吉言。」
……
……
倉永並沒有立即將懷劍捅進自己的肚腹里。
而是先默默地目送著緒方離開。
在緒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地平線時,倉永注意到緒方的身形頓了下。
據倉永猜測——這可能是因為緒方正停下腳步,回首看他們。
回首看了他們好一會後,緒方的這道因距離的緣故而模模糊糊的身影才徹底沉入了地平線中。
倉永放眼望去。
周圍只剩下陽光、風、草、泥土、他自己、以及身旁的飛猿。
「……飛猿。」倉永輕聲道,「你……自由了。」
「你沒有必要跟著我一起去死。」
「像緒方君那樣離開廣瀨藩,然後去自由自在地生活,或是去找另一個主君服侍吧。」
「不。」飛猿輕輕地搖了搖頭,「主公,我不會離開廣瀨藩、離開您的。」
「您的恩情,我還沒有報完。」
「我怎能擅自離您而去呢?」
「我對你的恩情,你早就還完了。」倉永無奈地說道。
「不。」飛猿鄭重地搖了搖頭,「還沒有。」
「主公您對我的恩情,飛猿幾輩子都還不清。」
說到這,飛猿的臉上浮現出追憶以及……落寞之色。
「在不知火里,只有擅長刺殺、擅長戰鬥的人才能出人頭地,才能獲得大家的尊敬。」
「不擅長刺殺、戰鬥的男忍者會被人唾棄、鄙夷、欺凌。」
「不擅長刺殺、戰鬥的女忍者會被抓去充當生育工具,或是被發配給有功的忍者做戰利品。」
「我只不過是一名始終掌握不了刺殺術、忍受不了不知火里的其餘忍者們的欺凌的失敗者、逃跑者……」
「是主公您給了我容身之所。」
「給了我這個失敗者存在的意義。」
「您對我的恩情,是不論怎麼還都還不完的。」
「我會一直服侍著您。」
「跟隨著您到天涯海角。」
「即使主公您要去黃泉,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幫您在黃泉道上開路。」
說罷,飛猿拔出了他隨身攜帶的脅差。
「那麼——主公,我就先走一步了。」
在說完這句話後,飛猿不帶任何猶豫地將手中的脅差刺向自己的喉嚨。
利刃自飛猿的喉頭刺入,然後從飛猿的後脖頸處刺出。
癱倒在地上、痙攣了一陣後,飛猿便緩緩沒了生息……
「……唉。」倉永長嘆了一聲。
臉上的表情相當地……複雜,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
「真是一個……笨蛋啊……何必做我的陪葬呢……」
在發出了這一通感慨後。倉永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緩緩抬起頭,看向頭頂的藍天。
「……真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啊。」
「沒有機會再看到明年的櫻花了……真是……可惜了啊……」
說罷,倉永不帶任何猶豫地將手中的懷劍捅入了自己的左腹。
然後雙手使勁,將插入左腹的懷劍一點點地割到了右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