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曼陀羅 2

手裡捧著冰封的茶花,沉甸甸的,想起陳年舊事,我有些難受。

柳瑩瑩這隻新社會蜜罐里泡大的妖怪,不知多少年沒吃過苦了。見我半天沒回話,終於撐不住,撕破溫婉美人面孔,嚎啕了:「貓老大,貓老大,花師兄死了。」

我吃了一驚。

柳瑩瑩的師兄叫花半凡,我對他印象很深刻,是個頂容易害羞的金錢豹妖,性格很溫和,皮毛豐厚漂亮,長得很可愛,最大的特長是能吃素。

由於豹子和貓同屬貓科動物,我見他特別不中用,私下照顧過好幾次,他是很難得對我還敢有點意思的妖怪,不過礙於我在男妖怪里的壞名聲,沒膽子挑明。只是會經常打個電話聊聊天,市場上見到什麼新鮮有趣的魚,也會帶來給我吃。自從威廉進門,把我帶壞,跑去玩網遊後——他聽聞此事,無論我去哪個伺服器,都會誓死相隨,先瘋狂地把等級練得比我高,砸錢,再給我打裝備,帶練級,幫PK什麼的,比外掛還萬能,比苦力還勤快,弄得威廉很有壓力,經常偷偷和他較勁。由於我玩遊戲都是三分鐘熱度,總是玩十天半月就閃貓,他也沒怨言,所以我對他頗有好感。

柳盈盈和花半凡是同門師兄妹,她被師兄的死嚇壞了,兩眼都是迷惘的,也不明白為何與世無爭,脾氣溫和的師兄會惹上蚩離君這種大魔頭,再加上蚩離君殺花半凡時的動靜鬧得挺大,似乎也沒打算讓她瞞住這件事,所以她哭哭啼啼地給我把事情統統訴說,言詞里都是想讓我想辦法幫忙報仇的願望。

蚩離君入獄時,花半凡還沒出生,兩人之間,從未見面,毫無交集。

花半凡為何會死?

五千年前,敦厚老實的虎妖模樣,再次浮現在心頭。他是個再好不過的妖怪,對誰都和氣,冬天會用皮毛幫我暖好被窩,夏天會用芭蕉葉替我打扇,還會烤魚,會打架,會陪我偷東西,在我脾氣惡劣亂說話的時候,他會看好場子,幫我安撫眾人,有人惹怒我,如果不是什麼大事,他會幫忙求情,所以五山的妖怪都喜歡他。

他唯一做錯的事,就是偷偷喜歡了我。

我唯一沒想到的事,是蚩離君的醋罈子大到不能容半顆沙子。

想起虎妖的枉死,再想到花半凡的慘死,我對蚩離君的半分內疚轉瞬消失,逆鱗被拔,久已熄滅的怒火再次湧上心頭。

手上的冰雕茶花被捏成碎片,我自知此事難以善了,讓柳瑩瑩找機會逃跑,然後大步流星,向心心念念的仇人走去,準備先懷柔,再找機會下手。

湖心島正中的茶花園裡,滿地落花,花朵的韶華將盡,正拼盡最後的時光,怒放出最後的美麗。刺鼻花香鋪面而來,讓我呼吸再次窒息,深呼吸好幾下,才平靜了心情。茶花叢中,蚩離君正靜靜看著一株灑金寶珠,就和我每次去霞山時,見到他的情景一樣。原本上古時期難求的花種,已入平凡百姓家。花依舊,景依舊,只是蚩離君的滿頭青絲化作白髮,有些滄桑,可是……妖怪是不會老的。

蚩離君的身邊,侍立著四名我從未見過的妖怪,我算了一下紅羽臨走前吿訴我的黑名單,認出這些都是跟著他一起從黑獄逃出來的獄友,個個穿著不倫不類的運動衫和運動褲,橫看豎看都不自在,其中還有隻長發妖媚的男妖穿錯了女人的裙子,估計他以為是儒生袍的代替品。相比較而言,蚩離君的打扮已經算正常了。

八道目光死死鎖在我身上,看得我有點炸毛,舔了舔爪子問:「那頭蠢狗呢?」

蚩離君慢慢回首,然後慢慢低首。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茶花叢中看去,卻見威廉給五花大綁,嘴裡塞著破布,丟在地上。

蚩離君的同伴,似乎是野豬妖的漢子上前,對我呵斥:「該死的婆娘,你還有臉來? 」

「能不來嗎?」我神色複雜地看著威廉,連連搖頭感嘆,「這繩結是誰打的?太藝術了,太高明了,簡直可以進特殊嗜好俱樂部了。」把威廉綁得像個X型,衣服和村衫都被掙扎撕破了,白|嫩的皮膚露出不少。他看見我獨身闖來,似乎很感動,正雙眸含淚,楚楚可憐,扭動著身軀看我,欲語說不出,地上還有幾攤狗血……

此情此景,拍下來放微博上,能讓任何一個腐女尖叫,YY出最精彩絕倫的虐戀情深十八禁耽美小說來。

妖怪哪能腐?

貓才不會那麼沒格調沒教養地去看什麼耽美小說!

鬼畜攻小白受年上年下什麼的我統統不知道!

柜子里那堆日本耽美漫畫和正版耽美小說統統是鸚哥的,我絕對沒看過裡面有什麼古怪的東西!

正想開口譴責他們的捆綁技術太容易讓人想歪。

蚩離君對我上下打量,直皺眉頭:「夜瞳君,五千多年沒見,你變放蕩了。」

陷害他去監獄,和「放蕩」有什麼因果關係?

我聽得整隻貓都呆了,腦海里千迴百轉,幾乎當機,總算順著所有妖怪的鄙視目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

身為一隻天天窩在家裡不出門的宅貓,怎會在乎衣著打扮?

我的衣櫃在威廉沒來前,是紅羽和鸚哥管的,威廉來了後,鸚哥宣布甩手不幹,我就把買衣洗衣收衣疊衣的工作,統統丟給他了。

威廉的品味是什麼,地球人都知道。

在不知不覺間,我的衣櫃里充斥了大童洛麗塔哥特復古蕾絲邊衣服,還有無數印著各色|貓圖案的休閑衫,就連內褲都是一打KITTY貓,一打加菲貓,一打機器貓,還有COSPLAY用的女僕裝、女王裝和動漫角色造型衣服。 我自持穿什麼都好看,外表年齡十四歲,也沒太在乎,除了COSPLAY衣服丟掉外,其他衣服在家都是隨便穿的,只有見客才會穿上正經的衣服。

如今急著出門,我身上穿的還是在家換的家居休閑服,上半身是黑色蝴蝶結小弔帶,下半身是蓬鬆的黑色蕾絲公主超短裙,腳上踩著印著「貓巴士」的卡通拖鞋,蚩離君他們的審美至少停留在千年前,看我要多怪異有多怪異,尤其是那隻資料上寫著明朝早期入獄的貂妖,對男女大防死守,穿著裙子,全身包裹得厚密嚴實,哪裡見過三點式泳衣、弔帶背心和超短裙?他正在嘀嘀咕咕道,「不知廉恥!墮落!放蕩!浸豬籠!」另只看似對新事物接受度比較高的象妖,穿著名牌運動服,手裡捧著個不知從哪裡搶的IPAD,查了—下,宣布:「這叫非主流。」

我聽得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對象妖罵:「你才非主流!你全家都非主流!」

「打沒打啊?還不開始打? 」象妖沒理我,左右看看氣氛,似乎覺得很平靜,便抱著IPAD,沖蚩離君嚷嚷,「老大,我再切會水果,等開打了再叫我啊。」然後縮角落去了。野豬妖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他一腳,「切個毛!切了能吃嗎?再胡鬧,老子就把這鬼東西砸湖裡去!」象妖大驚,趕緊捂著寶貝躲遠遠的,還嘀咕:「最初見到的時候,你還不是驚為天人,以為是稀世奇珍,差點頂膜禮拜嗎?都玩到第八關了,敢砸我就砍了你。」

威廉第一次見到這些電子產品,也是這副德性。

我扶額,試圖和平解決此事:「蚩離君,當年的事情,也是你造孽太多,就算沒有我下手,遲早也要抓你去黑獄的。我頂多讓你多蹲了兩三百年, 男人大丈夫,心眼要放寬,不要像狗一樣斤斤計較。你看現在世界,和我們那時候已經不同了,天上飛的是飛機,海上游的是郵輪,地上跑的是汽車,還有電視、電影、電腦、網路、電話什麼的,打打殺殺早就落伍了。好不容易逃出黑獄那種附鬼地方,應該享受生活,把那頭蠢狗丟開,我請你看電影吃雪糕去。」

蚩離君問:「霞山的妖怪們呢?」

「五千年,幾百年一次改朝換代,戰亂連連,處處都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嘆息,「五山的妖怪們都散了,有些死了,有些廢了,有些遠走他鄉,留在附近的只剩我了。」

蚩離君看著足下青石地板,再問:「這裡真是鏡月湖?」

我答:「是的,這是霞山的鏡月湖。」

狗戀人,貓戀家,除了歷史功底深厚的老學究,沒有人知道,B城的郊區曾是黑山,市區則是霞山。我和紅羽住的別墅位置,其實是我幾千年前的家。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五山緩慢地變遷,改變了它的容貌,近幾十年來,彷彿去韓國整容般,山峰早被剷平,高樓大廈拔地而起,處處都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幾乎讓人忘了它原本的容貌。

我指著遠處燈火,告訴蚩離君:「你看,中心公園旁邊最高的那棟樓,原來是你老巢,那邊的水果市場,是桃林……」

千萬朵野菊花盛開的綠地,變成了人頭涌涌的電影院,肥沃的良田變成了麥當勞,滄桑挺拔的松樹林變成了漫畫咖啡店,清泉和蝴蝶聚集的山谷, 變成重點小學,還有我最喜歡的那塊一面長著青苔一面曬著陽光的大石頭,現在是車水馬龍的街頭,藍藍的天空被煙囪的廢氣遮掩,城市的燈火污染, 看不見滿天繁星。歲月抹去了所有我們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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