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曼陀羅 1

活貓還能被狗憋死?

威廉被綁架,讓我失了—會神,待回過味來,已經跑過大半條街,然後站在十字路口,默默思考下一步行動。由於一隻黑貓蹲在路邊,看上去太呆了,其間遭遇女高中生遞來火腿腸、過路大叔試圖拐帶、綁蝴蝶結哈巴狗騷擾等等,最後被拿著威廉發放的小廣告在到處找貓的小學生髮現,把我逼得四處逃竄,躲去陰暗角落方休。

我發誓,如果能把威廉這頭死狗救回來,就燉了他做火鍋吃。

天界失守,蚩離君逃到這光怪陸離的現代社會已好幾個月,到處都是露胳膊大腿甚至三點式的美女們,想必早已看花了眼。如果他有心躲藏,找個戰亂中的國度投靠,不去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壞事,未必不能逃過天界的追捕,等熬過幾百年,新舊事務層層堆積,只要不去天界那群懶鬼們眼前晃蕩,說不準就睜隻眼閉隻眼就把他放了,何苦來找我和威廉晦氣?

我倆是在藍凌面前掛上號的紅人,背後又有紅羽這神禽做師姐,有最護短的南山仙君做師父,若是死了,事情那就是要追殺到底的局面了。

所有能在妖界立足多年的妖怪,靠的不全是能打善戰,更多的是冷靜,只要可能,都願意置身事外,盡最大可能保住性命,離天界相關的傢伙越遠越好,否則便是蠢材。為了復仇同歸於盡,更是蠢上加蠢。

像威廉這種看見萌貓就挪不動腿、連刀山火海都敢沖的狗,最不靠譜了!

蚩離君的智商難道被黑獄折磨得和狗差不多了嗎?

同為五山妖怪,我為他掬一把同情之淚,再為被那麼多蠢貨纏上的自己,來三把倒霉之淚。

從古至今,綁架勒索的方式都大同小異。

蚩離君給我的地址,是市中心公園的湖心小島,如今已是晚上兩點,晚上散步的遊人早已歸家,大半路燈已經關閉,草叢裡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知是蛇蟲鼠蟻還是留下來不知做什麼的情侶。

初夏的氣溫有些冷,我走到漆黑的遊船碼邊,沒發現蚩離君和狗的存在。銀色月光倒影水中,波光粼粼,偶爾幾條鯉魚躍起,帶著淡淡荷香,比白天遊人群聚的時候,美艷了不知多少倍。可惜貓是天生怕水的種族,蚩離君卻擅長水戰,我自知在水邊和他打的勝算又低了幾分,心裡有些煩躁,對著湖心小島叫了幾聲威廉的名字,聽不到回應,只看見小島深處有弱弱的燈光,唯恐他已經變成烤狗,在明知有圈套的前提下,也只好硬著頭皮想辦法渡湖。

現代社會,還搞一葦渡江、八仙過海什麼的,都太裝十三了。

我熟練地撬開遊艇管理處的鎖,拿了把腳動天鵝遊艇的鑰匙,按租船規矩算了下時間,在錢包里抽了十幾張紅票子,壓在管理員沒洗乾淨的杯子下面,然後把鎖弄回原來模樣,再理直氣壯地踩著腳踏,划船往湖心小島去了。(橘花散里友情提示:開鎖偷船是高等技術,非妖怪勿學。)

湖心小島是個花園,種了玫瑰、桃花、山茶等各色花草,其中頗有幾棵名貴品種,比如花鶴翎、緋爪芙蓉和玉盤金華之類,花粉的味道陣陣嗆人,嗆得我鼻子難受,陣陣發癢,很努力忍耐,才沒有打噴嚏。小島上站著熟悉的瘦弱身影,是素來喜歡討好我的柳妖,帶著滿身傷痕,在上島處戰戰慄栗地等我,手裡捧著個漂亮的瓷盒,低眉順眼呈上,哭喪著說:「蚩離君命我在此迎接黑山之主。」

小妖怪被大妖怪打一頓,一般都很服帖。

我知曉蚩離君的手段,不是每個人都受得起,所以對她見風使舵也不以為意,只是對她手上的瓷盒感到不安。

柳妖繼續努力做傳話簡:「蚩離君說,他要和你打架,還用不著下毒。」

我感到丟臉,強撐:「誰怕毒了!我是怕那不要臉的下春|葯!」

柳妖原本看上去就很弱的身子骨再加上小白花面孔,襯得我好像是她男人的惡毒女配似的,還嗚咽道:「夜瞳姐,你就開吧。蚩離君抓我做丫鬟服侍,他好凶,好厲害,反抗他的都死光了,好多小妖怪都死了,我下個月就要和第七十二任老公結婚了,還不想死!」

柳妖在人間名叫柳瑩瑩,是個很專情的好孩子,她每任老公都是人類,而且感情很好,從一而終,在部分妖怪裡面口碑很好,部分妖怪里是腦殘。

形勢逼人,我不好遲疑,接過瓷盒,觸感冰涼。

打開蓋子,可見光澤潤亮的盒子里,靜靜躺了朵被冰塊凝固的白色山茶花,將所有花粉與香味封鎖,含蓄美麗,恍若月下美人。

前塵舊夢,撲面而來,塵封已久的記憶,並沒有我想像中那般全部忘光。

那是五千年前,他曾送給我的禮物。

蚩離君愛花,他在霞山深處,種了大片大片的桃花,年年春天,桃花吐蕊,恍若接天紅霞,映得整座山頭都變做火紅,有經過的人類看見這般美景,以為進了仙境,回去耳聞口傳,霞山因此得名。蚩離君將自己住的山洞命名為曼陀羅館,在洞前種了七十二株曼陀羅花,紅的熱烈、粉的嬌嫩,白的清雅,其中有株現名為灑金寶珠的白茶花,在沒有培植技術的古代,是三皇五帝都難求的奇珍,也是讓他愛不釋手的寶貝,故耗費氣力,盡心呵護。花開時,他會召開盛大的花宴,邀請五湖四海的妖怪與山神,同賞茶花。身為五山同盟的一員,又住霞山隔壁,我那時喜歡罵他,但對他的厭惡還沒那麼深,所以不想在外人面前太不給面子,免得被有心妖怪鑽了空子,只好帶著人前往,給他做個場面。

古代的曼陀羅就是茶花,七十二株茶花爭奇鬥豔,如亭亭玉立的嬌媚少女,層層展開美貌容顏,淡雅嬌俏,婀娜多姿,艷壓桃李。蚩離君身邊那株灑金寶珠,更是花開多瓣,妙不可言,就連素不愛花的我,都不得不承認它真的很美。

花下喝酒,女妖們起舞奏樂,高歌作陪。

美人美酒美花,再加上好客的主人,真是說不出的風流快活,足以散盡三千煩惱。

大夥一杯換一杯,都已半醉,酒量淺的妖怪們漸漸失態,有摟著美人唱歌的,有脫衣服跳肚皮舞的,有踩滑跤栽河裡去的,還有爭執不休差點打架的,都在蚩離君這個擅長偽裝的妖怪安撫下,繼續歡樂。

白山有藤妖,名紫堇,是白山之主的義妹,據說對蚩離君有愛慕之意, 故厭我至深,酒入三分,面色緋紅,人已失態,竟走去蚩離君身邊,倚在他肩上,看著我,趁機挑撥:「蚩離君,茶花美艷,黑山之主動人,你說是花美,還是夜瞳君美?」

蚩離君替我準備了很美味的海魚,又找來了人類的好廚子,將我的厭惡之心壓了下來,忍耐刺鼻花香,為美食留在宴中,忽然聽見自己名字, 從魚刺中抬頭,驚訝地看著他們。

蚩離君醉醺醺抬眼,看了會花,又看了會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側了側,推開紫堇,答:「花雖美艷,怎及夜瞳君之萬一? 」

五山妖怪都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外地來的妖怪見場面不對勁,問問隔壁的人,也都知道了。

滿堂妖怪,都發出曖昧的笑聲,逗趣和議論聲不絕。

正經的勸:「霞山之主情深意重,夜瞳妹子要珍惜啊。」

猥瑣的嚷:「這年頭,有錢有勢有模樣,床上活兒幹得好的男人不好找了。」

還有那隻想挑撥離間了玩的傢伙,帶著酒意,興緻勃勃叫道:「蚩離君聰明,是我輩花叢榜樣,素問黑山之主兇悍,你得罪了花兒,花兒不會找你算賬,貓兒卻會把你撓個滿頭花。」

蚩離君本性兇殘狠辣,卻很喜歡在妖怪面前做出風流才俊的品貌,除親信和快死之人,很難看到他的本來面貌,讓不少無知女妖對他很是仰慕。如今被大家說得尷尬,面上不顯,只看著我哈哈大笑,眉目傳情。

誰稀罕和性格分裂的雙頭蛇傳情?

我討厭被人說閑話,所以越聽越氣,讓手下記住亂說話的幾個傢伙,待會找借口去打。

紫堇觀顏察色,掩唇輕笑,再問:「夜瞳君怎臉色不太好?魚雖好,不如花美,更不如茶花主人美,你該不是害羞低下頭去了吧?」

蚩離君知道我越逼越容易惱的性格,急忙攔下紫堇,上前道:「大夥說笑呢。」

在場妖怪們多半是他朋友,自然是幫他說話的,尤其是男妖怪們,哪個沒追過女人?見他這般舉動,更是坐穩了傳言,為了哥們義氣,怎麼也得幫忙說上幾句,再加上妖族豪放的性子,只恨不得我們立刻成親,當場洞房。蚩離君口頭上說「不好不好,大家別說了」但是個人都聽得出他一萬個願意,腦子裡都不知道YY到洞房哪個步驟了,現在只是在欲拒還迎地叫「雅蠛蝶」罷了。

我越聽越怒,貓脾氣上來,不管不顧,拂袖而起,轉身就走。

蚩離君見我惱得連五山同盟顏面都不要了,趕緊來攔。

我轉身,皮笑肉不笑,留下氣話:「花開雖好,可是蛇無味覺,怎知花香刺鼻?惹貓難受?到處都是這般花粉,這般味道,此地實在留不得。以後只要曼陀羅花在,本貓絕不踏足霞山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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