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萬曆新政 第一百二十九章 閨蜜

在張居正去世以前,全國清丈確實基本完成,但結果令他大失所望。

最後全國統計上來的田畝數字是,七百零一萬三千九百七十六頃。

比弘治十五年那次清丈,只增加了八十一萬頃。

而比之洪武二十六年那次,則少了足足一百四十九萬頃!

而且洪武年間那次清丈時,雲南貴州兩省並不在內。也就是說,大明多了兩個省,又開墾了兩百年之後,在冊土地反而卻少了六分之一,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這樣張相公還落了個『掊克』的惡名。『以溢額為功』,也成為他死後被清算的罪狀之一。

張相公的清丈田畝也不能說完全失敗。因為嘉靖年間,在冊的土地只剩四百餘萬頃了,所以最保守估計,也有一多半的土地被隱藏於官府的視線之外,不用給國家交一斗米的稅。

至於這些土地去了哪裡,之前就說過多次了,無非就是被宗室、官吏和大地主兼并了。哪怕在冊土地中,他們還享受大量合法、不合法的免稅,國家的負擔全在小農身上,小農只好拋荒逃亡,於是國窮民困的窘況出現了。

張居正原先的計畫,就是要打擊他們的特權,讓這些官吏、大地主來承擔起應盡的義務。

然而哪怕是張相公,也沒法動最大的地主——藩王宗室。我們知道,改革不徹底,還不如徹底不改革。

面對官府清丈,那些官僚大地主便將土地投獻於宗室名下。宗室仗著一身臭豬血,蠻橫無理,官差敢來清丈,直接帶領家奴趕跑。反正打死人也不用償命……

官府哪能清得動宗室的田?於是反而讓這幫豬藉機大肆兼并,結果土地更加集中了。

所以在趙昊看來,不把朱元璋腦殘到極點的宗藩制度連根拔起,把這些豬全都宰了晒乾掛在城頭上,清丈田畝是絕對不會成功的!

抱歉,說宗室是豬……實在是太侮辱豬了。畢竟豬還渾身是寶呢。他們就是一群渾身散發著惡臭,毫無用處的寄生蟲、吸血鬼!

海瑞也就是因為江南沒有宗藩,才能清丈成功。但凡有個藩王在,跟他拚命,完蛋的一定是他。因為他只是老朱家的臣子,而人家就是老朱家……

這麼明顯的問題,以張相公的睿智他能看不到嗎?

他當然看得到。張居正在嘉靖年間所上的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奏章,《論時政疏》中就明確指出國家的五大危機。

第一個危機就是宗室藩王驕縱蠻橫,目無王法,導致司法體系敗壞!兼并猖獗卻非但不交稅,還需要一省大半賦稅供養!

但張居正知道也沒用,因為他的權力來自於皇帝,所以只要皇帝不願意動自家人,他就只能幹瞪眼。

趙昊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對基於皇權的任何改革,都不報絲毫希望。

這就是他為何跟海瑞是同志,跟張居正卻不是的原因……

所以女婿對老丈人過於殷勤,往往都不安好心……

……

話分兩頭。

這邊趙昊在說服張相公,那邊馮公公也回了宮。

回宮時,馮保特意讓轎子繞去午門,看看那裡的情形。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好傢夥,請願的官員越聚越多,怕不得有三四百了?

而且他們還打出了『救救元輔』、『順乎人情』之類的橫幅,這下徹底佔據了道德制高點,讓皇帝都沒法發作了……

我們是為了元輔好哇,誰反對就是想把元輔往死路上逼啊!

『唉,叔大兄,你這病的真不是時候啊。』馮保鬱悶的放下轎簾,踏了下轎板,小太監便抬起轎子,從左掖門進了宮。

來到乾清宮見太后,馮保把張相公的情況一說,太后的淚就止不住了。

張郎這樣完美的男人,怎麼能得那種毛病呢?也不知道會不會傳染……

「就不能在京里調養嗎?」不過李太后依然能抓住關鍵道:「這路上幾千里,多顛簸啊?再裂開怎麼辦?」

「不是還牽扯到歸葬嗎?」馮保小心翼翼說道:「張相公跟他爹暌違二十年,結果再沒見一面就天人兩隔,心中悲痛和遺憾可想而知。偏生百官還不理解他,以為他就是戀棧權位,不肯丁憂,不光在背後罵他,上本罵他,甚至跑到他家裡去罵他,張相公自然萬分憋屈。」

「這已經成了他的心結,不讓他歸葬,不讓他憑棺一哭,老奴看張相公怕是要活活憋死了。」為了讓李太后能意識到嚴重性,馮保都不惜咒他的叔大兄了。

「這樣啊……」李太后不說話了,卻依然不肯鬆口。

不是她愛得深沉,而是因為自私。在她看來,所有內外臣子存在的意義,就是為她和他兒子服務的。

所以一切都應該以她娘倆的需求為出發點,滿足她娘倆的需求就是臣子天職。所以她才會不管不顧的的想留下張居正。

因為本宮需要,才不管你什麼處境呢……

只是由於前番佛堂被焚,張相公又得了痔瘡,現在讓馮保這一嚇唬,李太后才不敢說強留的話了。

只有活著的張相公才有用,而且越健康越有活力越有用。死了的張相公還怎麼用?

但想讓李太后徹底擰過這個彎兒來,就太難了。

眼下因為張相公居喪,兩人已經一個月沒在一起參禪了,李太后就感覺茶飯不思,掉了魂兒似的。這要是一去一兩年,李彩鳳真擔心自己會跟那杜麗娘一般相思成疾,香消玉殞了。

有時候就是病從心生,李太后糾結了一宿,第二天竟懨懨的渾身不舒服,強撐著起來叫萬曆起床上學後,便又回去躺下了。

李進見姐姐這樣子可嚇壞了。在他記憶中,姐姐素來可是身強體壯、經年都不打個噴嚏的,趕緊讓人傳太醫。

太醫來請過脈,倒說不打緊,太后只是神思不屬,失眠倦怠……說人話就是昨晚上沒睡好。喝點安神的湯藥,補個覺就好了。

但這一傳太醫,可就驚動了宮裡宮外。

上午陳太后和幾位太妃聞訊過來探視,中午時,大長公主也聽到消息,急忙帶了珍貴補品進宮探病。

李太后本來被輪番探視搞得不勝其煩,想閉門謝客好好睡一覺,可聽到寧安來了,登時睡意全無。讓人趕緊請進來,還給大長公主搬了墩子在床邊,好方便兩人說體幾話。

宮女太監上了茶水點心後,便識趣的退下,還掩上了暖閣的門,以免外頭人聽到裡面驚世駭俗的對話。

李彩鳳居然將自己心中的苦悶,原原本本講給了寧安。

而且她也早知道寧安和趙守正的事情……

這不稀奇,李彩鳳畢竟是隆慶皇帝所有兒子的媽。隆慶也需要傾訴,所以很多事情並不瞞著她。

她便從隆慶那裡得知了寧安和趙守正的愛情故事。也知道了寧安為何會收趙守正的兒子為乾兒,還非把女兒嫁給他。純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

她還知道寧安原先每年南下過冬是假,跟趙狀元過夫妻生活是真……

好傢夥,可把她羨慕的要死要死!

因為她心裡,也藏著一個人兒啊。

李彩鳳永遠記得嘉靖四十三年那個春天,風華絕代、舉世無雙的張相公,走進了裕王府。

那時她才十八歲,雖然已經誕下了王子,卻才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很快,她就被這位王府日講官的絕世風采傾倒了。

尤其是嘉靖末年那幾年最可怕歲月里,喜怒無常的皇帝變本加厲折磨著他僅剩的兒子。那時的隆慶皇帝,長期生活在驚恐、壓抑和憋屈之下,毫無王者之氣不說,甚至還有些猥瑣。

彼時高拱已經離開王府,擔任禮部尚書去了。是張居正用他永遠處變不驚、鎮定自若的態度,安撫著裕王的心。用他的料事如神,幫裕王出謀劃策,度過一次又一次的危機。

這徹底俘虜了李彩鳳心,而女人的心裡,同時只能裝一個男人。

所以她甚至承歡時,都把裕王想像成他……

後來裕王成了隆慶皇帝,她也成了太子生母、皇貴妃,一方面要自重身份了,另一方面和張相公見面也難了,便準備忘掉自己的夢中情人。

然而隆慶成了小蜜蜂,嫌她嘮叨便疏遠她,後來有了花花奴兒,就更是常年不到她的宮裡去。李貴妃也才二十齣頭,深宮寂寞磨豆漿,結果越磨越寂寞……一次次午夜夢回,不知跟張相公都拜了幾回堂,解鎖了幾百種姿勢了。

沒想到,轉眼她年幼的兒子成了皇帝,自己成了垂簾聽政的太后,而張相公則成了開蒙輔政的帝師。兩人接觸的時間一下子多起來。

而且張居正對皇帝視若己出,殫精竭慮,完全契合了她心中完美的丈夫形象。更是把國事處理井井有條,讓國庫充盈起來,叫她娘倆過上了安生日子。絲毫沒生出孤兒寡母受人欺負的凄涼感。

這都是因為他啊!

他甚至還耐心的為她講經說法,與她一起參禪禮佛,讓李太后的精神也得到了大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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