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萬曆新政 第一百二十八章 調和折中

見張相公再度陷入昏迷,馮公公無奈嘆口氣,又深深看他一眼,便搖頭退了出去。

趙昊送馮公公出來,見他有話要說,便揮揮手,讓秘書和護衛都退下。

「怎麼搞成這樣子?」馮公公雙手抄在袖中,愁得都想蹲下了。

「岳父壓力太大了。」趙昊嘆氣道:「現在是千夫所指,內外交困,我真擔心他撐不住了。」

「撐不住怎麼辦?太后離不開他,皇上離不開他,朝廷離不開他,咱家也離不開他。」馮保著急道。

「岳父昨日的遭遇,公公也已經知道了。」趙昊雙目含淚,以手作刀劃著脖子道:「堂堂首輔,被逼得給下屬跪下,讓人家殺了自己。這種場面,翻遍史書也沒見過!」

「唉……」馮公公終於還是愁的蹲下了。想到叔大兄在自己耳邊說的話,他總算心軟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昨晚想了一宿,你看這樣成不。」趙昊也蹲在他邊上,輕聲謀划起來。

「歸葬不丁憂,停薪不去職。」馮公公不愧是文化人,很快提煉出了中心思想。說完皺眉道:「那個叫熊敦樸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對,歸葬不丁憂。只是給岳父一個長假,讓他可以回鄉葬父、成全孝道。但不必受二十七個月的限制,一旦朝中有事,馬上可以召回。」趙昊點頭道:「停薪是服喪的態度,不去職防止有人趁機奪權,以免日後返京在閣中居於人下。」

「有道理,可是這樣一來,誰來治理國家?」馮保這些年光顧著對皇帝採取人盯人戰術了,已經對國政有了畏難情緒。

「這也簡單,在岳父離京前,推舉幾個年輕聽話、忠厚老實的入閣辦事。」趙昊道:「公公也多費點心,確保他們蕭規曹隨不逾矩。若是遇上大事,就用八百里加急請示岳父,也可以用信鴿,那個速度更快,不會耽誤事兒的。若是事情再大條,就正好有機會提前召回他老人家了!」

「唔,安妥。」馮保點點頭,放鬆了不少道:「這樣國事應該能放心了。」

說著又發愁道:「可是太后和皇上那邊?唉,你懂的。這些年皇上娘倆太依賴相公了,是一時一刻也離不開他的。」

頓一下,他又道:「皇上還好,其實還是個孩子,玩心重。只是脾氣隨了他皇爺爺,容不得人忤逆。那幫大臣公然把他的旨意當耳旁風,還三番五次的出言不遜,皇上才會跟他們杠上了。」

趙昊點點頭,馮保這話說的很透,現在主要的障礙就是太后。只要把太后扭過來了,皇上的問題就不大了。畢竟皇帝還沒親政,現在說了算的是太后。

但他就不信佛堂燒了太后能不慌?張相公都大出血了,對太后還有什麼用?精壯的張相公才是太后的頂樑柱、主心骨和修行導師。那麼精明的女人,能不懂竭澤而漁、殺雞取卵、焚林而獵都是不可取的?

「宮裡這邊先不說,文官那邊能同意這個方案嗎?可別再出什麼幺蛾子。」馮公公憂心忡忡道:「咱家其實也知道,他們這次鬧,表面上是反對奪情,實際上是反對張相公的新政。只要考成法不去,或者繼續清丈田畝,他們怕是還要鬧下去的。」

「嗯,是這個理。」趙昊點頭道:「這兩件事也是岳父大人的底線,他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堅持到底的。」

「誰說不是嘛。」馮公公嘆氣道:「咱家也只能幫他到底了。」

「不過這兩件事,在文官那裡輕重還不一樣的。」趙昊從地上撿起兩塊小石子,擱在掌心道:「考成法已經推行五年了,大家雖然怨聲載道,但其實早就習慣了,再堅持下去也沒問題。」

「也是,都五年了……」馮公公頷首道。

「所以只有清丈田畝一個難題了。」趙昊便丟掉一塊石子道:「這事兒幾年了?」

「還沒正經開始呢。」馮保道:「也就是前些年海剛峰在應天十府完成過,效果很不錯,叔大兄才決定今年秋收後在全國推行的。這要不是老封君過世,現在全國就已經開始了。」

「也就是說,因為岳父一時不在,這樣的國策,下面人便不想開始了?」趙昊反問道。

「那當然了,清丈田畝可是照妖鏡,真配上考成法執行起來,誰家都無所遁形。」馮保笑道:「其實這回,就是鬧的這檔子事兒。」

「對了,岳陽那邊查出什麼了嗎?」趙昊壓低聲音問道。

馮保緩緩搖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那天在船上的所有人,包括保護老封君的錦衣衛,各個都抓起來上了大刑,好幾個皮都扒了,可就是沒人招供。」

「也是,招了要滅門的。」趙昊盯著手中的石子道:「所以這件事更應該慎重了,不然會出更多亂子的。」

「那你有兩頭兼顧的法子?」

「清丈田畝肯定要堅定不移的搞下去,只是把戰線拉長一點,比如限期三到五年完成。」趙昊便嘆息道:「先把眼前這關過去吧……」

「也只能如此了。」馮保點點頭,和稀泥雖然不是好辦法,但眼下卻是唯一能讓雙方都接受的方案。

兩人商議了許久,快中午時馮保才離開大紗帽衚衕。

……

趙昊送走他便轉回卧室,繼續給岳父大人侍疾。

卻見張居正又醒了,輕聲問他怎麼去了那麼久?

趙昊一邊給他擦身上,一邊答道:「岳父對馮公公說要回家,馮公公心下不忍,便和孩兒商量,能不能想個兩全的法子,既能幫岳父脫身,又不影響岳父對改革的掌控。」

說著便將跟馮保商量的法子,如實稟報了岳父。

張居正安靜的聽著,聽趙昊說到『歸葬不丁憂,停薪不去職』,『選傀儡入閣以信鴿遙控』時,他不禁眼前一亮,這樣確實不用擔心失去權力了。

「只是那些人,能同意嗎?」張居正有氣無力的問道。說實話,他被百官齊心給那五個畜生求情驚到了。

真只是不願有辱斯文嗎?那去年要廷杖劉台時,怎麼就沒人求情,還得張居正自己給自己個台階,免了那孽畜的廷杖。

所以在張相公看來,今年這幫人一擁而上,根本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給那五人求情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還是反對自己奪情,反對清丈田畝!

他很清楚,丈田一事,百官肯定很難受。但沒人敢當面反對,那就當沒人反對,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但現在大家已經近乎撕破臉了,百官能接受他這樣的安排?

「問題應該不大,一來岳父這次病倒也不全是壞事,至少輿論不再一邊倒的認為,岳父才是此番事件的主謀。聽說今天,好多官員都去宮門,向皇上和太后請願了。」趙昊便輕聲答道:

「如果岳父再稍稍寬限下清丈田畝的期限,相信他們會捏著鼻子妥協的。」

「……」張居正沉默了許久。趙昊都以為他是不是又睡著時,才聽張相公幽幽道:「三年……」

「好,那孩兒請家父和申狀元把話傳出去,希望他們不會再不識相。」趙昊點點頭,暗暗鬆了口氣。

他就知道張相公會同意將清丈田畝的期限延長到三年的。

因為在另一段時空中,這件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自從萬曆五年提議以後,就引起了巨大的阻力。整個奪情事件中百官和執政一方,其實就是圍繞著這件事在角力。

原定於萬曆五年十月開始的清丈田畝,結果到了萬曆六年張居正歸葬返京後才實行。而且時間也寬限到了三年。

張居正還特意囑咐負責此事的各省巡撫『清丈事,實百年曠舉,宜及仆在位,務為一了百當。但若草草了事,難免徒為虛文耳。為百姓立經久計,須詳細精核,不宜草草,此事只宜論當否,不必論遲速。』

一方面表明要自己在位時將此事辦成,一方面又要經辦者注意方法、不要急躁,其實就是擔心鬧出大的事端來。

到了萬曆九年,三年限期將滿,照例給事中可以按限徹查,指名提劾了;但張居正卻還是吩咐各省慎重將事,並破天荒的命六科從緩提劾。

這是張相公自己打自己臉,對清丈田畝沒信心了嗎?

並不是,權傾天下的攝政如此注意工作方法,正是他希望自己在位時完成這一百年大計的表現。寧肯破壞規矩,也不希望因為催逼太急,導致下面『草草了事』,讓清丈田畝徒為虛文、失去意義。

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經界始』,意思在田畝沒有清丈以前,人民的負擔不能公允,便是最大的不平。張相公就是想減輕平民百姓的負擔,讓大地主承擔起對國家應盡的義務,以此來化解帝國的危機。

本應如此,本當如此。

然而,張相公的努力還是失敗了……

因為靠本身就是大小地主的官吏,來執行清丈田畝,根本就是不切實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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