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南海風雲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五光十色

等林弘仲從總督府出來,外頭已經天色大黑了。

肇慶城門早已關閉,他只好在城中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搭船返回省城。

順流而下速度很快,當天黃昏便抵達了白鵝潭。座船緊趕慢趕,又在城門落鎖前,從西水門進去廣州城。

一路無事,他仔細推敲了拜訪的順序,把先拜訪誰,後拜訪誰,列個長長的清單。上岸後便準備照著清單,今晚先拜訪廣東左布政使張子弘。

他在商館簡單吃過晚飯,改乘小轎來到布政司後社仁坊的張府投貼拜訪。

能這個時間拜訪,自然和張藩司關係很鐵。林弘仲也想用這種方式,安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

誰知張府的管家出來花廳回話說,老爺不在家。

「不在家?」林弘仲吃驚道:「天黑了還沒回來?」

管家無奈看他一眼,顯然這問題很不得體,不過還是回答道:「老爺向衙門告假,會晤老友去了,長則三五日,短則一兩日便會回來。至於時間長短,要看多會兒盡興了。」

林弘仲一看,好么,這下也沒法等了。無奈起身道:「成吧,那我先回了。等你家老爺回來,勞煩跟他知會一聲,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管家瞥一眼他留在茶几上的門包,終於有了笑模樣,點點頭道:「林館主放心,忘不了。」

從張府出來,林弘仲又馬不停蹄趕往名單上的第二人,海道副使劉穩的家。

這劉大人雖然只是正四品按察副使,卻主管一省海防事務,還帶管市舶、兼理夷務。可以說是廣東海面上最有權勢的大員了,只要他能幫忙出面說幾句話,甭管江南集團多大背景,都得給幾分面子。

誰知又一次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被寄予厚望的劉副使,竟然也不在家。賄賂了管家才知道,也是會友去了……

等到拜訪第三位省城大員,還是不在家,而且同樣是會友去了時,林弘仲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妙了。

這些省城高官,約好了一樣去會友,八成會的是一個人!

什麼樣的好朋友,能有這樣的吸引力,把這幫當官兒的都勾走?

他呆立在黑漆漆的大街上,仰頭望著滿天陰雲,苦苦思索。

林弘仲忽然想到了趙立本,自己肇慶之行就是被那老頭攪黃的。莫非他又趕在自己前頭到了廣州,把那些當官兒的都請走了?

他猛然想起前年,趙立本和省城官員結下的『深情厚誼』,還真有可能!

這趙家人也真變態,人家上陣父子兵也就罷了,他們居然祖孫三代齊上陣。連個棺材瓤子都跟自己這兒陰魂不散。

他忽然覺得天上的星星,都像是那老頭眨巴著小眼睛,不禁打了個寒噤。

夭壽啊,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

出廣州城往東一百里,有一地名曰東莞縣。

此地風景秀美,物產豐饒,美景美食美人都十分出色,而且與省城有東江相連,往來十分方便。

因為海天盛筵的參與者都是省城有頭有臉的大員,是不好在羊城聚眾做沒羞沒臊的勾當的。所以往年的海天盛筵都是乘船出海在獅子洋上狂歡的。

但今年情況特殊,珠江口海盜雲集,萬一讓哪個團伙抓了肥羊,就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大人物們出來玩,最重要的三件事是安全,安全,還是安全!

所以今年的海天盛筵就設在了莞城西南二里,一處名喚『金鰲洲』的江心陸洲中。金鰲洲上有一佔地廣闊的塢堡,乃是一位致仕的知府的養老莊園,內里自然很是豪奢。而且廣東的慣例,莊園都修有高高的寨牆、碉樓,內有糧倉水井,大門一關,萬夫莫開。裡頭人守個一年半載都不成問題。

此時金鰲洲上,一隊隊勁裝護衛打著燈籠,牽著獵犬在莊園外巡邏。

莊園大門緊閉,偌大的後花園中,到處流光溢彩。牆上、檐下、樹梢上都掛滿了各色彩燈籠、玻璃盞,就連荷花池中都漂著無數的水燈,真如不夜天一般。

燈火輝煌的戲台上,有優伶在樂聲中認真做戲。

戲台下,花園各處樹叢中,涼亭內,假山下,不系舟上,設著幾十張鋪陳華麗的大床,僅以絳色帳幔遮擋。

有環肥燕瘦的美女穿梭其間,為床內嬉戲的男男女女奉上最精美的瓜花酒饌,還有各種房中補陽、助興用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好為來賓助情發興,使其筋力不倦,盡享盛宴。

其實大部分時間,賓客們並不是在做那種事。能參加這場海天盛筵的起碼四品以上,所以沒有四十歲以下的,好多都是五六十歲的。老大人們就是把補藥當糖豆吃,也沒多少戰鬥力的。

再說他們哪個家裡沒三妻四妾二十五個娘們?他們來這裡不是解決生理需求,而是玩新奇,尋求精神刺|激的。所以大人們坐擁名妓,更多時候是一起鬥蟋蟀、鬥草、射壺、玩猜拳之類,玩一些很健康的遊戲。

唯一不太健康的是這園中所有人都除去巾帽,不著寸縷,叫笑喧唿,恍若野人。這是今年海天盛筵的主題,叫『五光十色』,是趙立本根據唐朝名士之『顛飲』,想出來的新玩法!

他說這人的身份地位全靠衣冠,穿上龍袍就是皇帝,穿上補服就是官,穿上青衿就是讀書人,穿上短衣就是老農,地位高下一目了然,等級森嚴讓人窒息。哪怕是上位者,也不得不端著架子,言行要符合身份。久而久之,根本搞不清是為自己活,還是為身份活了。

所以不如大家都像進澡堂子似的脫|光光,擺脫身份的束縛,回歸人的天性,痛快玩幾天再穿上那身皮,回去繼續裝模作樣……

這提議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贊同,兩天玩下來,果然赤條條放鬆無比,玩得十分愜意。

此時,布政使張子弘,海防副使劉穩,還有吳養性幾個,支開了那些名妓,一群人圍在趙立本身邊,一邊吃茶一邊扯蛋。

「怎麼樣,這兩天過癮了吧?」趙立本呈『木』字,四仰八叉歪在大迎枕上。

「太過癮了。還是得老哥哥出面組織才行啊。」呈『太』字型的張子弘滿臉欽佩道:「去年老哥不在,兄弟我斗膽組織了一次,錢花了不老少,大伙兒卻都總覺得乏味,還累。」

「因為太單調了。」吳養性挺著大肚子,翹著二郎腿,呈『存』字形道:「玩兒是一門大學問啊,咱們老哥哥這樣大宗師可是多少年不出一位,能讓咱們遇上……」

「幸運!」眾人異口同聲道。

「哈哈哈。」趙立本被吹得大笑道:「這個我也不謙虛,銅豌豆之後就是我趙大木!」

哦對了,趙立本如今號『大木山人』。大木一詞源自李太白的《寓言三首》其中一句:

『賢聖遇讒慝,不免人君疑。天風拔大木,禾黍咸傷萎。』

意思是『賢聖都會遭遇讒言抵毀,人君也不免有所懷疑。天風拔起大木,禾苗盡受損壞……』

這是他隆慶元年被迫致仕之後,給自己新起的號,很符合他當時憂讒畏譏心境,和家破人亡的處境。

嗯,你就當是這樣吧。

……

說笑一陣,趙立本終於進入正題。

他對張子弘和劉穩幾個笑道:「咱們是非同一般的鐵哥們,我也就不雲山霧罩了。這次是有好事找你們。」

「哦,什麼好事兒?」眾官員一個個粘上毛比猴兒還精,當然知道趙立本大老遠來一趟,不可能只是為了帶大家光屁股的。

「我孫子搞的西山集團你們聽說過嗎?」趙立本拿起根雪茄,吳養性趕緊接過來,用剪子鉸掉頭,又幫他點上。

「那必須的。」海道副使劉穩又瘦又高,呈『夼』形躺在一旁,笑道:「眼下在大明朝,炫富都不說自己有多少錢了,都說自己有多少西山集團的股票。」

「聽說從開始到現在,漲了幾百倍了。」張子弘也眼紅道:「可惜咱們在這天涯海角,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是啊,買不起,買不起了……」其餘幾個官員也惋惜直搖頭。其實不是買不起,而是覺得漲這麼多倍,再入已經不划算了。

「不用惋惜,又有新的機會擺在你們面前了。」趙立本光著個腚,夾著雪茄,霸氣四射的樣子還真是辣眼睛。

「難道江南集團也要發行股票了?」眾官員聞言大喜,紛紛表示傾家蕩產也要入股。

「江南集團的情況比較複雜,暫時沒有公開上市的計畫。」趙立本吞雲吐霧道:「不過江南集團打算在咱們廣東省,新成立個南海集團,現在有機會認購原始股,老夫幫你們爭取到了幾個名額,不知有沒有興趣?」

「南海集團也會像西山集團那樣上市嗎?」劉穩著緊問道。

「當然了。」趙立本淡淡道:「而且西山集團說白了,就是個賣煤的,都能漲到幾百倍了。南海集團可是要壟斷大明所有海外貿易的,你們說,能漲多少倍?」

張子弘和劉穩等人都跟林弘仲的混久了,多多少少知道海上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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