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燕京春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人類迷惑行為

徐璠聽得目瞪口呆,他只知道父親和二叔關係不太好,卻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段陳年公案在裡頭。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

「但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父親升任首輔後,也沒少提拔二叔。短短几年便把他從正五品提升為正三品侍郎……雖然是南京的。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徐家的人。吃著父親的飯,哪有砸自家鍋的道理?」

「是啊,老夫也想不通。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怎麼還放不下呢?」

徐階傾訴完,感覺胸口沒那麼悶了。嘶聲吩咐徐璠道:「你擬一封辭呈,順便照著方才為父的話,向皇上解釋一下。」

「哎,是……」徐璠垂首應聲。

按規矩,官員遭到彈劾,無論品級高低,都必須立即停職請辭。待查清問題,確系清白後,朝廷自會挽留……

可這種家門不幸之事,怎麼查?!

徐璠一陣咬牙切齒,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

春松衚衕。

面對著滿臉崇拜的葉氏和趙昊,趙立本攏著山羊鬍子,得意洋洋的謙虛道:

「其實老夫也只是順水推舟而已。我和那徐陟同在南京六部,他是刑部右侍郎,我是戶部右侍郎,平日里玩的不錯。去歲京察,老夫栽了大跟頭。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只得了個平平無為。」

京察不止會黜落官員,得到好評者會優先晉陞。

『平平無為』雖然不會被降職,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好評價。背上這四個字,仕途也就到頭了。

「他就對徐閣老十分不滿,說別人的哥哥處處提拔照拂兄弟,他的哥哥卻整天打壓排擠兄弟,恨不得把自己攆回家種地才過癮。」

「當時他就揚言,要揭開徐閣老的真面目,讓大家都不好過。」卻聽趙立本狡黠一笑道:「這彈章呢,本來去年就要上了,卻被老夫給攔了下來。」

「老夫本是打算藉此跟徐閣老邀功,看看能不能官復原職的。可他居然放縱兒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我兒孫下手,那就別怪老夫不客氣了!」

趙立本緩緩的抹一把鋥亮的額頭,冷冷笑道:「於是我就攛掇徐陟,上了這一本!」

「大人真不愧是大人啊……」葉氏已經詞窮了,不知該如何讚譽這位偉岸無比的……小老頭。

「爺爺,道理我都懂。」趙昊卻依然有些發懵,問道:「可都過了一年多了,徐侍郎的氣也該消了。怎麼你讓他上書他就上,爺爺捏著他的把柄?」

「爺爺從不捏人把柄。」趙立本搖搖頭道:「那樣招人恨。」

「我只讓人傳了一句話,」說著,他壓低聲音道:「賬冊可能落到皇帝手裡了。」

「哦……」兩人終於恍然大悟。

在如今的東南上層,所謂『賬冊』專指從陸家手中,遺失的海商賬冊。

徐陟雖然沒看過賬冊,卻知道自己幾個侄子,跟海商攪得很深。

不然徐家數萬織工,一年產出百萬匹布、幾十萬匹綢,哪能銷得出去?

徐陟家裡也有不少地,卻沒有織機織工,自覺與海商毫無瓜葛。

他本來就打算彈劾徐階,這下當然更要與之劃清界限了。

……

了解了徐陟上書的來龍去脈,趙昊終於滿足了好奇心。

卻見老爺子神情嚴肅道:「千萬不要大意。對我們來說,真正的挑戰才剛開始呢。」

「大人何出此言?」葉氏不解問道:「徐閣老應該沒臉賴在朝廷了吧?」

儘管徐階還沒上本請辭,按說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但倒徐一方,也還有一招『弟子背刺』沒出手呢!

一招之下,絕無生還之理……

所以三人已經把徐閣老,當成退休老幹部了。

「正是因為徐閣老這次真要走了,皇帝對他的心態,一定會發生微妙轉變的。」趙立本愁眉苦臉的看趙昊一眼道:

「你,老夫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你那憨憨爹——他把人家小閣老打成那樣式兒,就算人家不提,陛下也會在他走之前,給徐閣老個交代的。」

「有道理。」趙昊點點頭,是啊,致仕的首輔都是好首輔。

之前皇帝看徐閣老百般不順眼,根本原因還是老頭子礙手礙腳又礙眼。

一旦徐閣老真的決定離開了,那就什麼都不礙著皇帝了。

以隆慶皇帝的軟心腸,腦子裡估計就只剩下徐閣老的好,和對他的愧疚了……

怎麼能忍心,讓兩朝首輔就這麼灰頭土臉的回去呢?

怎麼也得收拾個便宜妹夫,給老首輔送行吧?

「這樣看來,二爺豈不是難逃一劫了?」葉氏不禁憂慮道。

「唔,正常來說。廷杖、罷官,一樣都不能少,就是那女人也護不了他。」

老爺子嘆息一聲,瞥一眼趙昊道:「除非這小子,能讓事情變得不正常。」

「爺爺,你又知道了。」趙昊無奈嘆息,自己在老爺子面前,毫無秘密可言。

「這兩天,你跟那個小黑胖子嘀嘀咕咕,爺爺可都聽到了。」趙立本豎起大拇指道:「老夫行走江湖幾十年,還沒見過這玩法!」

「玩得不好,瞎玩。」趙昊謙虛的笑笑道:「也不知能不能有效果。」

「……」葉氏聽得一頭霧水,心說怎麼聽著聽著,就聽不懂了呢?

……

第二天,三位大學士再度領銜百官,上疏挽留徐閣老。

皇帝也派中使前去首相府邸慰問,做足了場面功夫。

但朝野一片挽留之聲中,又有不和諧音出現。

一個叫張齊的御史,忽然也蹦出來彈劾徐閣老。

他說徐閣老曾經侍奉先帝十八年,對先帝修仙之事無不竭力奉承;但先帝一駕崩,他就捏造《遺詔》指責先帝修仙誤國,將所有過錯都推先帝身上。

又說徐階曾巴結嚴嵩十五年,一直曲意阿附,甚至將孫女送給嚴世蕃的兒子當妾。在大事小情上,更是從來沒有反對過嚴嵩一次;然而當嚴嵩失去聖眷後,他又斷然落井下石,趕盡殺絕。

所以此人為臣不忠、為友不信,大節有虧,小節亦有失!

而且這些年邊患頻仍,京師甚至要戒嚴數月。徐閣老卻毫不放在心上,只顧著靠講學拉關係、鞏固自己的地位,不思國事而擅作威福。

最後,張齊還來了句殺傷力極大的結束語——『天下人只知有徐閣老,不知有陛下久矣』!

當然這非其獨創,而是討伐權奸時,屢試不爽的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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