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燕京春來 第二百八十章 史上最短復出

文淵閣正廳中,徐閣老正在強力糾偏。

「因此在老夫看來,這次對六科當以關懷說服為主。散會後,諸位分頭去找幾位科長做做工作,要是實在說不通,就讓他們來文淵閣找老夫,我親自和他們說!」

說著,徐階又看看張居正道:「張相,你再去勸勸陛下,一味袒護中官也不是辦法。怎麼說,也得處理一二名大太監,方可平息事態……」

張居正心說,這不是讓不穀去對火嗎?

他剛要開口,卻聽正堂門口傳來陰惻惻的一聲道:

「徐閣老,你這就不地道了吧?」

眾位大學士齊刷刷望去,便見一身蟒衣、手持拂塵的滕祥,正面帶怒容的望著徐階。

徐閣老尷尬一笑道:「滕公公不要誤會,老夫指的絕對不是你。」

「指的誰也不成!」滕祥邁過門檻進來,一邊走向徐閣老,一邊憤懣道:「陛下都已經審完的案子,你又要翻開重來,到底有沒有把萬歲放在眼裡?」

「滕公公!」徐階被搶白的臉色發緊,語氣也變得不善道:「內閣正在議事,請休要隨意闖入!」

「哼,議不成了。」滕祥卻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本奏章,丟到徐階面前道:「好心好意給你送過來,還想安慰你幾句,這下都免了。」

徐閣老還沒見滕祥這麼狂過呢,知道他必有依憑!

他壓下心頭的怒氣,低頭看那奏本封皮上。只見破開的火漆拼起來,是『繩愆糾繆』四個字!

這是刑部的銀章密奏……

徐閣老心裡咯噔一聲,忙從封皮中緩緩抽出奏章,看到上半部分的題目,乃『臣南京刑部右侍郎徐陟……』

徐閣老不禁鬆了口氣,原來是那不成器的弟弟。

也不知這渾廝,為何要動用密奏權,總不至於是彈劾老夫吧?

心念電轉間,徐閣老啞然失笑,這才將奏章整體抽出了封皮。

然後便見最後還有幾個字『彈劾內閣首輔徐階不法事疏』……

徐閣老石化當場。

內閣中針落可聞……

李春芳坐得離徐閣老最近。他微微抻直了脖子,瞄向徐閣老手裡的奏本,默念道:

『臣南京刑部右侍郎徐陟,彈劾內閣首輔徐階不法事疏……』

這是什麼鬼?徐閣老的親弟弟彈劾他?

莫非本相花眼了?

李春芳再也顧不上規矩,瞪大眼睛湊近又看了一遍。

還是原先的二十二個字,一個都沒變!

坑爹呢這是?哦不,坑哥呢這是?

李次輔震驚的無以復加,下巴都快掉到桌上了……

陳以勤也想靠近了瞧瞧,無奈離得太遠,他又不是長頸鹿。

只有張相公臉上寫滿了疑問和擔憂,卻依然坐在那裡紋絲不動。

良久,徐閣老方低著頭嘶聲道:「都出去……」

「元輔不要著急……」李春芳忙勸慰道。

「出去!」徐階卻毫不領情,重重拍著桌案道。

「師相。」張居正站起來。

「你也出去……」徐階此刻只想靜靜。

「是。」無奈,張居正只好隨著兩位相公並司禮太監出去。

廳堂中,只剩下侍立一旁的徐元春,同樣呆若木雞。

看著那奏疏上,叔爺的名字,各種家庭狗血倫理劇,在徐公子腦海中輪番上演,根本停不下來。

「關上門……」徐階有氣無力癱坐在官帽椅上。

「呃,是。」好一會兒,徐元春才回過神來,趕緊跑去關門。

可他兩腿發軟,全身無力,不小心便被桌腿絆倒,狠狠摔在地磚上。

疼得徐元春眼淚登時就下來了。他卻不敢吭聲,趕緊爬起來,一瘸一拐到門口,把沉重的廳門一扇扇合上。

當最後一縷陽光被門扇隔斷,徐元春彷彿聽到了絕望的二胡聲,感覺自己被關入死牢一般。

簡直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可憐的小徐公子,才剛跟著祖父來內閣頭一天,就遇上如此崩壞的場面。這極大的影響到了他日後的人生規劃……

……

三位大學士不敢走遠,便到李春芳值房暫候,從這裡可以看到正堂門口。

滕祥那廝也沒走,跟著一起看熱鬧。

「滕公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陳以勤低聲問道。

「還能怎麼回事兒?方才文書房接收通政司送來的奏章,見有銀章密奏,就趕緊遞到咱家面前。」滕祥頗有些幸災樂禍道:「咱家還以為怎麼了呢,拆開一看,才知道居然是徐閣老的弟弟彈劾他。」

說著,滕公公的臉皺成包子,興奮道:「都是些不為外人知曉的隱私,所言之事皆不堪入目……」

「滕公公,慎言!」張居正忽然低喝一聲。

滕祥素來畏懼張居正,馬上乖乖閉嘴,訕笑道:「放心,咱家嘴巴嚴著呢。」

「這彈章,呈給皇上了嗎?」李春芳忽然問道。

「不經萬歲聖裁,能拿過來給徐閣老看嗎?」滕祥就不怕李春芳,白他一眼道:「這會兒,正本還在萬歲手裡呢。」

「那陛下怎麼說?」陳以勤沉聲問道。

「只說拿來給徐閣老看看,便沒再說別的。」滕祥輕聲道。

「哎,真是造化弄人啊。」陳以勤嘆了口氣,心說蒼天有眼。

「是啊,徐閣老這才剛復出,怎麼又遇上這麼一檔子事兒?」李春芳暗道,我當上首輔以後,要先把直廬翻建一下,本相喜歡通透。

「諸位,越是艱難時刻,我們越要堅定站在元輔身邊。」張居正正色看著三人,心中難免忐忑,不會用力過度,把師相活活氣死吧?

不穀不想當戴孝弟子啊……

……

文淵閣正堂中,『率尊祖憲』的匾額下。

徐閣老正戴著眼鏡,雙手發抖的讀那份來自親弟弟的彈章。

只見那孽障以一種大義滅親的語調,把他過去大半輩子,那點見不得人的陰私,全都抖摟了個乾淨。

徐陟揭發說,兄長在嘉靖初年丁父憂期間與夫人頻繁行房,並私納兩名姬妾。其長子徐璠,就是那時候出生的。自己嫂子沒兩年就去世,乃是徐階不敬先人的報應。

還說徐階想強納寄妹為妾,逼其遁入空門……

又說徐家在蘇松一帶放印子錢,每年都要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然後趁機將其田產吞併。

有小民告於官府,但地方官非但不為民伸冤,還將原告抓進監獄,這些人很少有能重見天日的。

又說徐家瘋狂接受土地投獻——明知許多地痞無賴,以別人家的土地冒投,徐家卻仍欣然笑納,並將其收為家丁。

有原主持地契來申辯,徐家便以極低價強行贖買。一旦對方不從,其家丁便以綁架毆打等方式要挾,直至其屈服為止。

若有人將其告上官府,請參見上一條……

這般罪狀共有十幾條,所言之事皆不堪入目,且描述極為具體細緻,讓人很難不信。

更要命的是,揭發人可是徐閣老的親弟弟啊,讓人怎能不信?

「不如死了算了……」

徐閣老怪笑一聲,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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