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在舊時光中細數溫柔 熊孩子和她的小夥伴們

有一陣,我看科幻小說《三體》看魔怔了。

合上書也滿腦子都是外星人,和好友喝下午茶,聽她傾訴殺人不見血的職場戰記,聽著聽著一抬眼看見窗外暮色已臨,整座城市在這樣一個溫柔的黃昏里,依然忙碌得劍拔弩張。我一時走神,說,三體人的夕陽一定比這個好看,它們卻沒心情欣賞。

好友優雅地放下茶杯,隨口應了一聲,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說的是外星人。

我問她看不看科幻小說,相不相信外星人。

她一點都不掩飾地大笑說,你還有這個閑情關心外星人!想想又聳肩說,有吧,但是有沒有外星人都輪不到我操心。

一個熱心外星人事務的人,和一個只有興趣職場拼殺的人,這就是那一刻我們之間的鴻溝。我表示要和她劃清界限,說,不關心宇宙的人和我們這種關心宇宙的人,境界太懸殊了,完了完了,不能做好朋友了。

為了彌補這樣的懸殊,她自覺地請我喝茶,把賬單付了。

喝完下午茶出來,走在大街上,她已傾訴完心中鬱悶,心滿意足。

我滿腔對外星人的關懷,卻無處揮灑熱切。

有時候,寂寞就是無人分享,自覺沒趣。

成年人做好朋友,會在鬱悶時陪你傾訴,給你鼓舞,一起和這個現實世界裡比怪獸難纏得多的人情世故打打殺殺。

可只有小夥伴能和你一起天馬行空,胡思亂想,上天入地。

小時候有人給我一個玻璃做的戒指,上面有個假得可怕的綠寶石,我依然興高采烈幻想那是一個有法力的寶貝,戴在手上到處顯擺。但是居然沒有一個小夥伴注意到這枚神秘寶物。我就站到一個凳子上,故意舉起手遮在眼睛上方,迎著陽光做瞭望狀。還是沒有人注意到我手上寶石的反光。就在我悻悻地要跳下凳子時,有一個男孩子歪著頭問了,那是什麼呀?

我分享了我的寶物給他看,大聲地,希望全世界都聽見似的說:「這是一個法寶!」

他竟然被嚇了一跳。

不是被我擁有法寶這件驚天大事嚇到,而是被這樣子大聲張揚嚇到了。

他左右看看圍上來的小孩們,一副鬼頭鬼腦的樣子,好像很不高興大家都過來看寶物了。

我卻很高興,一本正經地向大家講解寶物的功能,最後被要求表演一下時,我嘆口氣望著寶物說,就是還不知道怎麼用,正在想……大家失望地一鬨而散。

就只有這個男孩子留了下來,繼續觀察我的寶物,一起迎著陽光研究怎麼召喚它的法力。我比畫著把寶物按在他眉心,按出了一個印子,他明顯覺得痛,但沒有哼一聲。

由於法力實在召喚不出來,我很快失去了興趣,轉念說,去玩沙子吧。他看著我順手把寶物戴回手指頭,緊張地說,放到兜兜里!我被他鄭重的樣子震住了,隱約意識到,他好像比我多懂得一些什麼,這真了不起。所以聽他的,把寶物收進了衣兜。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慢慢從自己衣兜里也掏出一個東西,捂在手心。

我一下子猜到那是他的寶物,並不感到驚訝,但有一點輕微的失落,原來每個人都有法寶。

他快速遞給我看了一眼,笑得傻呵呵的,湊到我耳邊悄悄說:「不要跟別人講。」

天,悄悄話,我們說了悄悄話——這件事一下子神聖起來了。

只有關係最好最好的人之間才可以說悄悄話,就像我媽和我。

儘管我完全不明白他這個寶物,有什麼好神秘的,那只是一張畫著花仙子的小紙片啊!

但是既然我們互相交換了秘密,那就意味著是好朋友了,特別特別好的那種。

於是我也對他說了句悄悄話:「嗯,保密!」

很久以後我明白了,花仙子可能是這個熊孩子人生中的第一位女神。

都說男人對初戀,是會當寶貝悄悄捂在心裡一輩子的,不知花仙子在他心裡住到了第幾歲。

搬家之後,再也沒遇見過那個熊孩子,我們都太小了,小到記不住彼此的名字,轉頭就忘了那是誰,小夥伴換了一茬又一茬,卻還是牢牢記得,一起說過的悄悄話,藏過的寶物。

藏在衣兜里的戒指、小發卡、畫片、玻璃彈珠……可能睡一覺起來也忘了,似乎不再記得,不會想起,許多年後的某一天,有顆玻璃珠,從你不知道的記憶角落骨碌骨碌滾出來,才發現,原來它一直都在。

那時候的寶物,來得多麼容易,走在路上彎腰都能撿到。

就像友情,來得不費吹灰之力,說過了悄悄話,分享了小秘密,就是好朋友。

長大之後秘密越來越多,可以分享的人越來越少,渴望分享的心卻從來沒有改變過,只是越來越懂得掩藏和壓抑。其實最初我們都不知道羞怯,在第一次被大人笑話之前,每個小朋友都敢舉起一個玻璃戒指大聲宣告那是個法寶,也理直氣壯地相信自己有召喚法寶的能力。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大聲宣告自己的幻想了,雖然心裡隱約還在期待某一天發現自己的超能力,但是我誰也不告訴了。

除了小星星。

她的名字其實是欣欣,我第一次聽到她名字時,以為是猩猩,可能那時太喜歡看《動物世界》這個節目。我問她為什麼是猩猩,猩猩又不好看。

她拿出鉛筆一筆一畫,歪歪扭扭寫下「欣」字,解釋這個字不是猩猩,是高興的意思。但是聽到她爸媽叫她欣欣時,沒有前後鼻音之分的方言,還是讓我想到大猩猩。

最後我自行決定,把她名字理解成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那個星星。

這樣感覺就好很多了。

星星是鄰居家的小女孩,只比我早出生幾天。

不知道為什麼,上幼兒園前我們沒有成為好朋友,在幼兒園裡讀一個班,才成了好朋友。

我們都不喜歡上體育課,每次老師要求大家在院子里跳繩、跑步、做遊戲,我們就要求去上廁所,然後躲在裡面磨磨蹭蹭,嘰嘰喳喳聊天。

廁所當然不是一個美好的環境,但別無選擇,這是唯一的避難所。

我們躲在這裡面,在這麼微妙的環境下,誕生了無數七彩泡泡環繞的浪漫想像。

關於仙女、公主、外星人、超能力……這些漫無邊際的小幻想之外,我們各自有一個主題。星星的主題是希望擁有孫悟空七十二變一樣的法力,可以任意變成任何人的樣子,然後她逐一想像,變成了園長,要去幹什麼,變成了她姑媽,要去幹什麼……她的願望都很實際,比如宣布全幼兒園放假一個月,或者穿著姑媽的高跟鞋和裙子出去逛一天。

我的主題是擁有一座可以隱形和飛行的房子,不用很大,兩層就好,樓下一層可以邀請客人,樓上一層只有我自己住。這座房子是飄浮在空中的,像雲朵一樣,可以飛行,可以隱藏在任何地方,誰也看不見。星星聽著我的描述,十分神往地說,那樣我們就把這座房子蓋在這個廁所上面吧,每次假裝上廁所,就躲到你的房子里,不用站這麼久講話了。

當時我猶豫了一下,隱約覺得這個建議有哪裡不對勁,又說不出來,只好同意了。

有一天,在家裡吃過晚飯,星星來找我玩,我們躲在門口竊竊私語,討論這座神秘房子的建造計畫,被我媽隔著門偷聽到了一點兒。大概我媽覺得不太妙的是,為什麼這倆熊孩子想要住在廁所樓上?是不是有什麼不正常的心理?她就掉以輕心地直接問了我,這導致我大哭一場,指責她偷竊我的秘密。

第二天我難過地告訴小星星,再也不想要秘密房子了,因為我媽已經知道了。星星也為此哭了起來,好像我們真的失去了那座秘密房子一樣。

後來我們各自搬家、轉學,再也沒有見過。

好多對話細節都記得,後來,我卻一直想不起星星長什麼樣子。

能大約記得長相的小夥伴,大概是小學之後了。

曉曉很白皙,萍萍是細長丹鳳眼,田田是皮膚晒黑的短髮假小子……但第一次讓我覺得一個女孩子很漂亮的,是一個孤僻的、從不合群的女孩。

她有個很女性化的名字,微微,卻剪了一頭男孩式的短髮,高個兒,長手長腳,愛穿牛仔。她的眼睛非常大而且有神,唇紅齒白,眉毛英氣,在一群眉眼還沒長開的小姑娘當中,她突兀地顯出一種早熟的漂亮。

小男生們已經懂得故意招惹作弄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女生總是湊在一起,猜測誰喜歡誰,猜得興奮莫名。微微很不屑這些女生,更不屑還沒長大的小男生們。

她總是一副心事深沉的樣子,嚴肅地思考一些我從來沒想過的問題,比如大人為什麼要結婚,又為什麼要離婚。那個時候我才剛明白結婚是怎麼回事,就是像我姨和姨父一樣,請很多人在飯店裡大吃一頓,歡天喜地地敬酒喝酒,然後他們就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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