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光陰 愛與自由的禮物 貓的江湖

【在初一遇見初一】

初一是只玳瑁花色的母貓,大年初一凌晨在地下車庫與我偶然相遇,我就叫她初一,有個名字好招呼。

大年初一凌晨四點,在奶奶家裡吃過年夜飯,陪老太太打完牌,我精神抖擻地回家。車子飛馳在煙花還未散盡的城中,冬霧隱隱被染成橘紅色。路上空曠清冷,幾乎不見車,敞開速度飛,二十分鐘就到了家,往常要開四十分鐘。我走出地下車庫,在入口處,瞥見一團毛茸茸的影子拖著長尾巴掠過。不早不晚,恰好在這一刻,它從我眼前經過。

我喚住她:「貓咪。」

它已跑到車下,聞聲駐足回頭,保持一個警覺的姿勢張望。

我蹲下來,用輕柔的聲音招呼它過來。它姿勢略放鬆,仍然沒動。我眯起眼睛傳達善意,養貓多年,貓咪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大概也會模仿一點,她似乎懂了,柔柔地喵了聲,緩步走來,嗅嗅我的指尖,抬頭看我,腦袋輕蹭我的手。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的肢體友好交流,撓脖子、順毛、揉腦門,她舒服地呼嚕,顯出對愛撫極度渴望的樣子。

她玳瑁色,皮毛漂亮,體態嬌小蹣跚,即將當媽媽,脖子上戴著個緊箍的防蚤橡皮圈,已快勒著肉,項圈污臟。

她的身子和腦袋比例不同尋常,腦袋小小的,身體卻已是成年貓大小。那個項圈恐怕是她還小的時候就戴上了,之後不知是走失還是被棄,流浪在外已有不短的時間,身體漸漸長大,脖子卻始終被小項圈勒著,小腦袋不敢長大。即便這樣,項圈還是漸漸勒緊。她是怎麼忍受著這樣的束縛,小心翼翼活下來的。我不忍多看那項圈,慢慢站起來,招呼她跟上,她亦步亦趨,到電梯門前卻不敢進來。

我指著她,又指指自己,做了個往嘴裡撥東西吃的手勢,最後指著電梯門前。她歪著頭看我,似乎在領會手勢的意思。我回家飛快拿了貓糧和水,出電梯一看,果然她安安靜靜坐在原處,在等我。

在她身後,還來了一隻羞怯的黃貓。

黃貓看見食物就不羞怯了,撲到貓糧前埋頭猛吃。玳瑁花的小姑娘也餓極了,看見貓糧激動得尾巴直顫,卻在撲向食物之前,先感激地蹭了蹭我的腿,喉嚨里嗚嗚。我推她去吃東西,她吃幾口,又回頭來蹭蹭我,生怕我不知道她的感激。

第二天晚上再去找她,車庫裡正有車進出,我喚了幾聲,她的聲音從某個角落傳出,回應我的呼喚,卻不敢出來。我帶了個紙箱做的貓窩給她,放下紙箱,添上貓糧,添水……一回頭卻見她已出來了,來到腳邊呼嚕嚕蹭我,匆忙吃了幾口貓糧又嗲嗲地撒嬌。

她對紙箱貓窩也還滿意的樣子,但願可以讓她安心地在裡面生小貓崽。

見她這樣信任我了,我終於敢試著去摘那項圈,勒得太緊,一拽它就疼得直縮。

我帶了剪刀,卻怕她受痛掙扎會受傷,但她像是明白我要做什麼,乖乖伏地不動。那項圈都老化得發硬了,費了很大的勁才剪斷,剪時勒得她直發抖,竟然也不掙扎。終於最後一刀剪斷,我摘下項圈,給她輕輕揉脖子,她還一動不動,愣了好一會兒,不敢相信似的甩甩頭,竟開心得一頭躺倒在地,笨拙打滾,露出肚子給我撓。

她太高興了,一直呼嚕嚕,都顧不上吃東西。

起初我以為初一是喜歡親近人的,後來幾天給她送飯,才發現她對人警覺極高,稍有生人靠近就會發出威脅的低吼,飛快躲起來。回想那天凌晨,她只聽我喚了一聲就回頭,毫不猶豫就接受了我這個陌生人,果真貓的直覺敏銳,會分辨人類的善意惡意。

我不敢把她帶回家,家裡已有兩隻成年母貓,一向排外。我怕這個貓媽媽到了我家反而不能安心生小貓咪。動物的競爭本能很殘酷,貓群中的年輕母貓有時會殺死其他母貓的孩子,或出於嫉妒,或為了控制過多新貓瓜分有限的生存資源。

之後連續幾天去找她,都不見蹤影,猜是躲起來生小貓了,我愧疚擔心得天天晚上在車庫附件找她,喊她,一邊安慰自己,警惕的新媽媽都會帶著小貓躲起來一陣子,等小貓長大一些,她就會帶著孩子一起回來吧。

兩個月後的一天,我乘深夜的航班回來,拖著行李箱,剛走到車庫電梯口,眼角隱約瞥見一團拳頭大的黃色小影子溜過……第二天晚上我循著那方向去找初一。

車庫角落裡有一間臨時倉庫,從來都鎖住,我住了兩年才第一次走近,發現有道窄窄的門縫。隨口喚了兩聲,沒抱任何希望,正彎身查看有無貓出入的痕迹,就聽那黑洞洞的門後傳來一聲細弱的「喵」。

「初一?」

「喵。」

我退後兩步,屏息等待。

門縫後現出兩點幽幽光亮,是它的綠眼睛。

「喵嗚。」這次叫聲拖長,沒有之前的遲疑膽怯,一雙尖耳朵、腦袋輪廓、玳瑁花色依次從黑暗裡現出。不等我再呼喚,它輕盈躍出,身貼牆根,揚起脖子發出嗚咽般的叫聲,眼睛直勾勾望著我。

「你還認得我?」我問。

她的回答是整個身體貼上來,磨蹭我的手、膝蓋,熱切得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整整兩個月了。

從前忘記是在哪本書里看到,說貓的記憶力平均只有兩個月,即使是主人超過兩個月不見也會被貓遺忘。去年我在外出差四個月才歸家,家裡倆貓毫無生疏,我只當是感情深厚,可是初一,只見過我不到十次。

它比之前精神些了,2月份很冷,剛生完小貓的初一,毛色似乎變亮了,個頭仍是小小軟軟的。我把帶來的貓糧倒在塑料盤裡,它吃得狼吞虎咽,吃幾口又頻頻回頭蹭我表示感激,我推它趕緊去吃,趁它吃著,回去拿水。見我進電梯,它追過來幽幽地叫。我像上次一樣用手勢示意它等著。拿了水碗和貓糧下來,它果然又乖乖坐在電梯門口。

吃了一盤半貓糧,喝了半碗水,初一媽媽終於飽了。這時它走回倉庫門縫,朝裡面發出低低的呼嚕聲,回頭看看我,又伸頭來蹭。門後傳來輕微動靜。我忙退開,站遠一些。過了幾秒,核桃大的毛茸茸小腦袋伸出來,探了探風,小鼻尖動動,縮回去;又過幾秒,小傢伙果斷探出半個身子,看看我,又看看媽媽,再次縮回。

初一不理它了,轉身去喝水,尾巴拂一拂。小傢伙藏在門縫裡,聞到食物,心急難耐地探出爪子,試圖鉤住媽媽的尾巴,提醒媽媽別忘了它的存在。我拈了兩粒貓糧放在門縫前,嚇得它哧溜縮起來。半晌不見動靜,然後門縫下一隻雪白的爪子探出,整個爪子只有我拇指頭大小,一撓又一撓,總也夠不到那兩粒貓糧。小傢伙急了,食慾戰勝恐懼,決定挑戰一下門外的大怪獸。它一步一掂量地出來了,叼起貓糧迅速吃掉,鑽進媽媽身下,眼睛骨碌打量我。

初一仰頭看我,輕聲撒嬌地叫。

我和小傢伙互相審視。

它是一個小黃狸花,戴了白手套和白靴子。

或許大年初一凌晨和初一同來吃飯的那隻大黃貓就是它爹了。當時初一與他分享食物,有福同享,之後艱難的生育、哺育環節,都是小小的初一獨自承擔。現在春暖花開,那小子不知又去哪裡追逐新母貓了。我們初一卻還躲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倉庫辛苦餵養小孩。小貓已兩個月大,恐怕從未見過外面的陽光。

初一允許我摸了摸小貓,細軟的絨毛,瘦瘦小小。一般貓咪兩個月時,個頭有這隻小貓的兩倍。也不知初一到底生了幾隻小貓,或許還有其他膽小的孩子沒出來,或許只活了這一個。

遠處有人經過,初一異常警覺,不等人走近就帶著小貓躲回門縫,稍有動靜還發出威脅的低吼。顯然她並不信任人,她是受過傷害的。這點讓我既心疼又慶幸,慶幸她有足夠警惕來遠離危機。

和以前一樣,吃完東西初一仍然不放我走,撒嬌地希望得到愛撫。

她表現得比以往哪次都熱切狂喜,我想她的喜悅,不只是因為食物,更多是因為我來找她——我沒忘記她,她也沒忘記我,一隻貓,也清清楚楚感受著被愛。在我找不到她而擔憂的日子裡,或許她也因失去關愛而難過。

【不離家的白大頭】

這隻白貓,名字叫大頭,腦袋圓乎乎,綠眼睛晶瑩,一身柔順長毛白中帶灰,活脫脫的落魄公主相——但它卻是小區一家洗衣店丟棄的貓。店裡老闆娘要生小孩了,就把貓趕出家門,讓貓在小區里自生自滅。偶爾有剩菜剩飯,會倒一盤在店門口,大頭就很開心地來吃;沒有剩飯的時候,大頭就到垃圾堆開飯。小區保潔員很盡職,垃圾清理及時,大頭經常就被餓著。

我第一次見到大頭時,它站在花壇里,沖我輕輕叫,眼神憂鬱又祈求。我對它說:「不要走開,我去買吃的給你,等我回來。」我跑進對面便利店買散裝貓糧,回頭張望,大頭蹲在原地,伸長脖子看我走進便利店,看我買東西,等我一出店門就小跑步迎上來喵喵地叫。

向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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