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親愛的喬:

我們爭來吵去的,我難過極了。我這麼說並沒有挖苦的意思——這是真心話啊,我真的好後悔。雖然有人說夫妻間偶爾吵吵架是必不可少、也是頗有益處的,但我們以前從不爭吵,日子卻照樣過得很好,而且一直都引以為傲。我討厭昨晚發生的事情。我討厭自己大發脾氣,當時我是被你衝天的怒火嚇壞了啊。然而,一切都已經發生,說出的話語也覆水難收。昨晚你一遍又一遍地要求我鄭重向你道歉,因為我沒有與你「並肩」作戰,共同對抗傑德·帕里,因為我對你的明智之舉心存疑慮,因為我不相信你的理性力量,不相信你對他的狀況所做出的合理推斷和全力追究。我想,我昨晚應該已經就此向你道過好幾次歉了,在這裡,我再次向你說聲對不起。以前,帕里在我眼中只是個可憐可悲、行為古怪的人,沒什麼傷害性。充其量,我以為他只是你想像的產物。我萬萬沒料到他竟會變得如此暴力。我實在是大錯特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可昨晚我還想說,儘管我是大錯特錯,但這並不單純地就意味著你都是對的。我始終認為,假如當初你採取了其他做法,也許事情就不會鬧到這麼可怕的地步。就算退一步講,不論你多麼有理,這整件事也無疑讓我們失去了太多。並肩作戰?是你先單獨行動了,喬。從一開始,從你對帕里還一無所知的時候,你就熱切而又莫名地對他產生了興趣。還記得他第一次打電話過來嗎?你足足等了兩天才告訴我這件事。而到了第二天,你又拾起了那重返「真正科學領域」的老一套,而我們以前就曾達成一致意見,認定那沒有意義。你敢說這些都和帕里無關嗎?正是在那天晚上,你在我面前摔門而出,咆哮著離家而去。在那之前,我們之間可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啊。你變得越來越焦慮和執迷不悟,不再想和我說其他任何事情。我們的性生活也幾近荒蕪。對此我不想再多說什麼,可你還背地裡搜尋翻看我的書桌,這實在是一種可怕的背叛。我有什麼好讓你妒忌的呢?帕里的事情越鬧越大,我發覺你也越來越自閉,跟我也越來越疏遠。你狂躁不安,被這件事牽著鼻子走,而且十分孤獨。你把對付帕里當作了一樁案子,一項任務。也許它成了你一直想做的科學研究的替代物。你進行研究,做邏輯推斷,很多事都被你說對了,但在整個過程中,你卻忘了帶我同行,忘了和我一起分享心事。

還有件事,本來昨晚我想對你說,卻被你呵斥住了。事故發生後的那天晚上——從你當時說的話里可以很清楚地聽出,你非常苦惱,因為你覺得有可能是你最先放手鬆開了繩子。很明顯,你需要面對這種想法,驅走這一念頭,讓自己心安理得。那時我以為我們會再好好談談這件事。我以為我能幫助你。在我看來,你沒什麼可感到羞愧的。恰恰相反,我覺得你那天表現得非常勇敢。但事故發生之後你的感覺也足夠現實。有沒有可能是帕里給了你一個擺脫自己罪惡感的機會呢?在面對這個新情況時,你似乎仍舊惴惴不安,原本你應充分發揮特長,用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性分析能力去解決它,而你卻為了躲避焦慮而捂住耳朵,落荒而逃。

我承認,帕里會那麼瘋狂是我所始料未及的。但我仍然可以理解,他何以會產生是你一直在挑逗他這一印象。他使你內心的某種東西凸現了出來。從第一天起,你就把他視為對手,並開始著手打敗他,而你——不,是我們——因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也許,當初如果你能和我多商量商量,帕里可能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還記得嗎?在你火冒三丈、摔門而去的那天夜晚,我就老早建議咱們把他叫來好好談談了。可你卻滿臉狐疑地瞪著我。我敢肯定,在那個時候,帕里還沒有動過念頭,想要有朝一日置你於死地。說不定我們倆一起就能阻止他走上這條路了。

而你呢?一意孤行,剝奪了他的一切,讓他滋生出許多荒誕的想法,直到最後發展成滿腔仇恨。昨晚你問我是否意識到是你救了我一命。當然,事實的確如此,我會永遠心存感激。你勇敢機智,可以說幹得很出色。可難道事情的結果就非得要帕里僱用殺手,而我被人拿刀威脅嗎?我可不這麼認為。我猜想,他一直都更有可能傷害他自己呢。我是多麼錯誤,又是多麼正確啊!你是救了我一命,可也許正是你將我的生命置於危險之中——是你把帕里捲入了我們的生活;是你一意孤行,做出許多過分的事情;是你通過不斷地揣測,不停地推斷,把他一步步地逼上了這條邪路。

一個陌生人闖進了我們的生活,而首先隨之而來的,是你變成了我的陌生人。你發現他患有克萊拉鮑特綜合征(如果那真是一種疾病的話),你說他有可能變得性情狂暴。你說對了。你果斷行事,確實應該沾沾自喜。可是除此之外呢?——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它如何改變了你?它為什麼不會是另外一種情形?它給我們帶來了什麼?——這些便是我們目前的收穫,也是我們必須好好思考的問題。

我覺得我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或者至少,我需要這樣做。盧克說,在找到新租戶之前,我可以搬進他在卡姆登廣場的老房子。真不知道我們的將來會如何。我們曾經那麼快樂地在一起生活,那麼熱切、忠誠地愛著對方。我一直以為我們的愛註定會綿恆持久。也許會吧。只是現在,我實在不清楚。

克拉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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