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食與文化》題記

「旅食」作為詞語見於杜甫詩。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

騎驢十三載,

旅食京華春。

朝扣富兒門,

暮隨肥馬塵。

殘杯與冷炙,

到處潛悲辛。

我沒有杜甫那樣的悲辛,這裡的「旅食」只是說旅行和吃食。

我是喜歡旅行的,但是近年腳力漸漸不濟。人老先從腿上老,六十歲時就有年輕人說我走路提不起腳後跟,七十歲生日作詩抒懷,有句云:

悠悠七十猶耽酒,

唯覺登山步履遲。

七十以後有相邀至外邊走走,我即聲明「遇山而止,逢高不上」了。前年重到雁盪,我就不能再登觀音閣,只是在山下平地上看看、走走。即使司馬光的見道之言——「登山有道,徐行則不困」也不能奉行。甚矣吞衰也!歲數不饒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老了,胃口就差。有人說裝了假牙,吃東西就不香了,有人不以為然,說,好吃不好吃,決定於舌上的味蕾,與牙無關。但是剝食螃蟹,咔嚓一聲咬下半個心裡美蘿蔔,總不那麼利落、那麼痛快了。雖然前幾年在福建雲霄吃的血蚶,我還是興緻勃勃,吃了的空殼在面前堆成一座小山,但這樣時候不多矣。因為這裡那裡有點故障,醫生就囑咐這也不許吃,那也不許吃,立了很多戒律。肝不好,白酒已經戒斷;膽不好,不讓吃油炸的東西。前幾月做了一次「食道造影」,壞了!食道有一小靜脈曲張,醫生命令不許吃硬東西,怕碰破曲張部分流血,連烙餅也不能吃,吃蘋果要攪碎成糜,這可怎麼活呢?不過,幸好還有「世界第一」的豆腐,我還是能鼓搗出一桌豆腐席來的,不怕!

舍伍德·安德生 的《小城畸人》記一老作家,「他的軀體是老了,不再有多大用處了,但他身體內有些東西卻是全然年輕的」。我希望我能像這位老作家,童心常綠。我還寫一點東西,還能陸陸續續地寫更多的東西,這本《旅食與文化》會逐年加進一點東西。

活著多好呀。我寫這些文章的目的也就是使人覺得:活著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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