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絲

南京、鎮江、揚州、高郵、淮安都有乾絲。發源地我想是揚州。這是淮揚萊系的代表作之一,很多菜譜都著錄。但其實這不是「菜」。乾絲不是下飯的,是佐茶的。

揚州一帶人有吃早茶的習慣。人說揚州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水包皮」是洗澡,「皮包水」是喝茶。「揚八屬」各縣都有許多茶館,上茶館不只是喝茶,是要吃包子點心的,這有點像廣東的「飲茶」。不過廣東的茶樓是由服務員(過去叫「夥計」)推著小車,內置包點,由茶客手指索要,揚州的茶館是由客人一次點齊,陸續搬上。包點是現做現蒸,總得等一些時候,一般上茶館的大都要一個乾絲,一邊喝茶,吃乾絲,既消磨時間,也調動胃口。

一種特製的豆腐乾,較大而方,用薄刃快刀片成薄片,再切為細絲,這便是乾絲。講究一塊豆腐乾要片十六片,切絲細如馬尾,一根不斷。最初似只有燙乾絲。乾絲在開水鍋中燙後,潷去水,在碗里堆成寶塔狀,澆以麻油、好醬油、醋,即可下箸。過去盛乾絲的碗是特製的,白地青花,碗足稍高,碗腹較深,敞口,這樣拌起乾絲來好拌,現在則是一隻普通的大碗了。我父親常帶了一包五香花生米,搓去外皮,攜青蒜一把,囑堂倌切寸段,稍燙一燙,與乾絲同拌,別有滋味,這大概是他的發明。乾絲噴香,茶泡兩開正好,吃一箸乾絲,喝半杯茶,很美!揚州人喝茶愛喝「雙拼」,傾龍井、香片各一包,入壺同泡,殊不足取。總算還好,沒有把烏龍茶和龍井攙和在一起。

煮乾絲不知起於何時,用小蝦米吊湯,投乾絲入鍋,下火腿絲、雞絲,煮至入味,即可上桌。不嫌奪味,亦可加冬菇絲;有冬筍的季節,可加冬筍絲。總之燙乾絲味要清純,煮乾絲則不妨濃厚,但也不能擱螃蟹、蛤蜊、海蠣子、蟶,那樣就是喧賓奪主,吃不出乾絲的味了。

北京沒有適於切乾絲的豆腐乾。偶有「大白乾」,質地松泡,切絲易斷。不得已,以高碑店豆腐片代之,細切下揚州方干一菜 ,但要選片薄而有韌性者。這道菜已經成了我偶設家宴的保留節目。

美籍華人女作者聶華苓和她的丈夫保羅·安格爾來北京,指名要在我家吃一頓飯,由我親自做。我給她配了幾個菜,幾個什麼菜,我已經忘了,只記得有一大碗煮乾絲。華苓吃得淋漓盡致,最後端起碗來把剩餘的湯汁都喝了。華苓是湖北人,年輕時是吃過煮乾絲的,但在美國不易吃到。美國有廣東館子、四川館子、湖南館子,但淮揚館子似很少。我做這個菜是有意逗引她的故國鄉情!我那道煮乾絲自己也感覺不錯,是用乾貝吊的湯。前已說過,煮乾絲不厭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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